一路雲浸霧繞,終於來到望仙鎮。輕歌尋了個無人的小巷著陸,不顧九鳳的抗議將它塞進了乾坤袋——若是師父在定要罵她虐待神獸了。
在這些沒有陽光,陰暗潮濕的小巷子裏,總會飄浮著那麼幾個執念太深的孤魂野鬼,從不害人,隻是固執地遊蕩在某個宅子、某個小屋、甚至是某座橋的周圍,守望著某些不願舍棄的人和事,不願忘記,不願投胎,亦不敢現身。
輕歌用一種近乎憐憫的神情望著他們,伸進乾坤袋裏的手握緊了魂瓶,鬆開,又握緊,握緊再鬆開,最終輕歎一聲,繼續向前走去。
罷了。
罷了,這是她們自己的選擇。
走出小巷,正是望仙鎮的街市。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幾個小孩兒唱著歌謠,波浪鼓“咚咚”作響;小販的吆喝叫賣聲拉得老長,不遠處的雜藝正表演噴火絕技,瞬間引來人群圍觀。
這是一個繁華明媚的世界,從不清冷從不孤寂。十年如一日。
柳府就在眼前,恐是有了什麼喜事,處處張燈結彩,下人們有說有笑,忙忙碌碌,就連一向冷麵的看門家丁臉上也掛著笑容。從前輕歌便一心一意地想著出穀,回府裏看看,哪怕一眼也好。看看柳老爺,看看珠兒,替從未見過麵的母親燒上一柱香。現在終於到了,她卻突然膽怯起來,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艱難,每靠近一分,難過便多一分。
看門的家丁正要阻攔,被她定了身,動彈不得。
院落裏幾株桂花開得正好,沒有風,卻依然可以感受到那馥鬱的芬芳。
她心中一顫,已經秋天了麼?
她差點忘了這個世界還有其他的季節。
穿過長廊,左轉便是廚房了,不遠處一頭發花白的老婦正賣力劈柴,輕歌走過去,輕聲問到:“大娘,這府裏可是出了什麼喜事?大家都笑容滿麵的。”
“可不是,這二夫人生了個小少爺,老爺可高興了,每個下人都打賞了三錢銀子呢!”老婦拾起劈好的柴邊往廚房走邊樂嗬嗬地說著:“這下府裏可熱鬧嘍……”
輕歌卻突然跌坐在地。
是啊,他有了兒子,自然是高興萬分,恐怕早已忘記還有一個女兒了吧!
就算沒有兒子,他也不會想起她,他早就已經拋棄她了。
不,沒有拋棄,他從未把她當做自己的孩子,又何談拋棄?在他眼裏,她隻是一個怪物。
她呆呆地坐在地上,全身發冷,不知所措。
沒關係,都過去了,早在十年前,柳嫣就已經死了,活著的是雲輕歌。雲輕歌與柳家半點關係也沒有,她是孤兒,從小被師父養大,她的家在梨花穀。沒關係,她還有師父,她還有青衣。
一隻白晳且厚實的大手伸到麵前,她抬頭,耀眼的光今她微眯起眼睛。那人仿佛從陽光裏走出來,渾身洋溢著溫暖的氣息。逆著光,她看不清他的臉,隻感覺他是一個很好看的人,有著幹淨且溫潤的氣質,發間跳動著些許醉人的光暈,令人熏熏然然。她不由怔住。十年前也有這麼一個如天神般的男子,在她被野獸困住,害怕絕望的時候降臨到她的身邊,用溫雅的噪音告訴她:“沒事了!”她忍不住濕了眼眶,試探著伸出手,隻感覺那隻大手溫暖幹燥,緩緩將她扶了起來。
她又是驚喜又是委屈,脫口喊到:“師……”
那一聲“師父”還未喊出口便愣住了。這不是師父,師父的頭發是雪白的,此人的頭發卻是如墨玉一般的黑亮。
他隻不過是個長得和師父一樣好看的人。
怎麼會是師父呢?
師父去找他想要找的人了,若找不到,便浪跡天涯,若找到了,便和那人一起隱居,做對神仙著侶,再也不問世事。
師父再也不會回來了。師父說,他再也不想留下任何遺憾。
所以,遺憾的應當是她。所以,難過的應當是她。
有些東西,埋在心底,來不及說便已經沒了機會。
有些花兒,來不及開好便已經默默地凋零了。
師父永遠不會知道,他轉身以後,她哭得有多傷心。她告訴自己,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這樣她又有了足夠的勇氣。“姑娘……”她是已經死過一回的人了,連死亡都能過去,還有什麼是過不去的呢?“姑娘……你……沒事吧?”
“沒事!”她璨然一笑,說到。
……
“好了好了,不哭了。”青衣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腦袋:“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
“大師兄大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