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大都:黃全時代
元大都是一座消失了的城市。它經曆了時間與空間雙重意義上的消失: 自從洪武元年(1368年)明北伐軍將元順帝驅逐出祖傳的都城,元朝就滅亡了,元大都自然也無法抗拒被廢默的命運;而北京城是在元大都的基礎上重建的,取而代之,為明清兩朝作為首都所沿用……
元大都更像是業已終結了的時間概念。因為其物質形式幾乎全部被摧毀或修改:皇宮、禦苑、聖殿、寺廟、鍾鼓樓、觀象台……唯一不曾移作它用而保存下來的,是北郊約三公裏處一溜長長的土城這千瘡百孔的元大都北城牆,固執地證明著一個華麗的王朝的存在。
除此之外,元大都已變成了幻影,變成了傳說,變成了令人將信將疑的神話。畢竟,留存的文物太少了,古建築太少了,史料太少了。由草原遊牧的蒙古族人統治的元朝,是中國曆史上文化氛圍較薄弱的一個朝代。加上其後的明清,皆以大興土木、拆遷改建為能事,努力抹殺前朝的業績與痕跡。於是,以元大都為前身的北京城,仿佛患了失憶症,變得很健忘了由這個角度來說,元大都首先是從中國人的記憶裏消失的。
我對元大都的曆史很感興趣,身邊僅有的參考資料是《馬可波羅遊記》。有什麼辦法呢?我居然要借助七百年前的一個威尼斯人的視野,來了解自己祖國的一座古都。但沒準,在外國人眼中的元大都,比我的同胞們所能描繪的要更客觀、更真實馬可·波羅純粹作為旅行家或局外人來觀察這座孤立於東方的名城。因為沒什麼恩怨,也就不會刻意加以褒貶。元大都在馬可·波羅語氣裏,和遠處的月亮沒什麼區別。他僅僅想用一麵鏡子采擷幾束月光罷了如果能和那些奇花異草、絲綢珠寶一起帶回故鄉則更好,可以向足不出戶的親友們炫耀。
卡爾維諾《隱形的城市》一書,敘述了馬可·波羅來到中國與忽必烈汗的精彩交談:因為語言不通,隻好以手勢、體態乃至神情來實現表達的願望。他們很艱難地成為彼此的聽眾。這種生澀的場麵出現在元大都則很自然,因為元大都是開放性的城市(中世紀的國際大都會),來自天南海北、說著各種方言的商賈、雇傭軍人、自助旅行者、外交使節、傳教士、匠人與工程師雲集在這裏。
世界範圍的幾大古老文明,曾經河流一樣在元大都交彙、碰撞。元大都注定是一座混血的城市。而灑滿駝鈴與花雨的絲綢之路,則是源源不斷地為其提供營養的臍帶。成吉思汗及其後裔征服了東自中國、西抵多瑙河畔的大片土地,不僅擴大了版圖,而且掃清沿途各國邊境線的障礙,疏導了東、西方的交通。馬可·波羅選擇的也正是這條路線。而忽必烈汗正坐在這條路的盡頭元大都的廣寒殿裏,無意識地等待著他,等待著成為《馬可波羅遊記》裏的人物。“凡是世界各地最稀奇最有價值的東西也都會集中在這個城裏,尤其是印度的商品,如寶石、珍珠、藥材和香料。契丹各省和帝國其他地方,凡有值錢的東西也都要運到這裏,以滿足來京都經商而住在附近的商人的需要。這裏出售的商品數量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多,因為僅馬車和驢馬運載生絲到這裏的,每天就不下千次。我們使用的金絲織物和其他各種絲織物也在這裏大量的生產。在都城的附近有許多城牆圍繞的市鎮,這裏的居民大多依靠京都為生,出售他們所生產的物品,來換取自己所需的東西。”
忽必烈汗與馬可·波羅,分別是元大都的創造者與描繪者。忽必烈汗修建大都城,出於政治、經濟、外交、軍事等種種考慮。但有一重要意義是其永遠想不到的:他投入巨資完成的工程,也是為了提供給馬可·波羅的,供這位來自意大利的旅行家參觀、訪問然後用文字記錄下來。在這方麵,馬可·波羅要比他所崇敬的大汗強大得多,隻有他才可能使元大都逃避毀滅,而趨於不朽的境界。他使元大都成為紙上的城市。而紙上的城市比現實中的城市更接近永恒。文字與紙,其牢固程度居然超過了磚木、泥瓦、青銅、琉璃、花崗岩、漢白玉與大理石等一切建築材料。甚至連元大都的主人,也能夠借助馬可·波羅的神力而在紙上呼吸、走動“號稱大汗或眾王之王的忽必烈是一個中等身材、不高不矮、四肢勻稱、整體協調的人。他麵貌清秀,有時紅光滿麵,色如玫瑰,這更使他的儀容增色不少,他的眼睛黑亮俊秀,鼻子端正高挺……”既然馬可·波羅親眼見過忽必烈並與其交談過,他的印象總還是比較權威與可靠的。至少,我們可以據此而想象這擁有世界最大版圖的帝王長的什麼模樣。
元大都在馬可·波羅筆下,稱作“汗八裏”(蒙古名,意為大汗之城)。它與舊城(金中都遺址)隔河相望,這條河流就是金世宗大定年間開掘的金口河(在今蓮花池附近)。隨著元大都的興起,曾經各領風騷的遼南京、金中都消失了但元大都最終也將重蹈其覆轍。看來北京先天性地是一座容易消失的城市。契丹的遼南京、女真的金中都之所以比蒙古人的元大都更模糊,在於缺少一位馬可·波羅式的人物在消失的過程中未能順利地在紙上著陸。而元大都的“泡沫經濟”(進出口貿易),即使破滅了,也不乏證人與證據既有流散在中亞、阿拉伯、歐洲的大量商品,又有馬可·波羅這樣的“書記官”提供的文本,供後人領略其繁華的風采。
通過馬可·波羅的描述,“汗八裏”簡直帶有烏托邦的性質:“整體呈正方形,周長二十四英裏,每邊為六英裏,有一上城牆圍繞全城。城牆底寬十步,愈向上則愈窄,到牆頂,寬不過三步。城垛全是白色的。城中的全部設計都以直線為主,所以各條街道都沿一條直線,直達城牆根。一個人若登上城門,向街上望去,就可以看見對麵城牆的城門。在城裏的大道兩旁有各色各樣的商店和鋪子。全城建屋所占的土地也都是四方形的,並且彼此在一條直線上,每塊地都有充分的空間來建造美麗的住宅、庭院和花園。各家的家長都能分得這樣一塊土地,並且這塊土地可以自由轉賣。城區的布局就如上所述,像一塊棋盤那樣。整個設計的精巧與美麗,非語言所能形容。”他的讚美並不顯得誇張。東方的大都“汗八裏”(北京的前身),就這樣躋身於巴比倫城、開羅、耶路撒冷、雅典、羅馬、君士坦丁堡(今伊斯坦布爾)等一係列著名城邦的行列,成為人類文明史的一顆星座。而在那時代,莫斯科、柏林、巴黎、倫敦呀什麼的,要麼尚未誕生,要麼尚且是無名小輩。
馬可·波羅描寫了皇宮:周圍有一圈大理石的平台,外側裝著美麗的柱墩和欄杆。大殿和房間都裝飾雕刻和鍍金的龍,還有各種鳥獸以及戰士的圖形和戰爭的圖畫。屋頂也布置得金碧輝煌、琳琅滿目。大殿非常寬敞,能容納一大群人在這裏舉行宴會。皇宮內還有許多獨立的房屋,構造精美,布局合理,並裝飾著紅、綠、藍等各種顏色。窗戶上安裝的玻璃如同水晶一樣透明瞧,那時候就用上玻璃了!
馬可·波羅描寫了廣場(當然不是今天的天安門廣場),共有三座:第一座每邊長八英裏,是用宮牆和深溝環繞著的,四邊各有一扇大門,供各地來的人出入;第二座每邊長六英裏,廣場中央有一排華麗宏大的建築物,儲藏馬鞍、僵繩、弓箭、盔甲、刀槍等皇家軍需品;在這座廣場內還有一座小廣場,每邊長一英裏,同樣蓋了一係列的房屋,收藏皇帝的衣物等日用品。我細加推敲,覺得這所謂的三座廣場是指三重城牆內的空地:各城牆之內都種滿花木,辟有草場,飼養諸多珍禽異獸;而內城與外城之間則是禁衛軍的屯駐之地。
馬可·波羅描寫了城門:整個城牆共開設十二座城門,每邊三座。每座城門上和兩門之間,都建有威武的箭樓,每邊共有五座。箭樓內的大房間可儲存武器,也供守城士兵休息每座城門約有千人駐防。
馬可·波羅描寫了鍾鼓樓:新都的中央有一座很高的建築物,上麵懸掛著一口大鍾,每夜都要敲響。在第三聲鍾響後,任何人都不得在街上行走。不過遇上緊急情況,如孕婦分娩,有人生病等非外出請人不可的事情,可以例外,但必須提燈而行莫非元大都也實行宵禁?
馬可·波羅描寫了“紅燈區”(比八大胡同更早的):操皮肉生意的娟妓約有兩萬五千人,每百名和每千名妓女各有一位特設的官吏監督。賣淫婦除了暗娟以外是不敢在城內營業的,隻能在近郊附近拉客營生。無數商人和旅客為京都所吸引,不斷地往來,所以這樣多的娟妓並沒有供過於求。
馬可·波羅描寫了造幣廠:大汗用特殊的程序(用桑樹皮造紙,在紙上加蓋禦印)生產貨幣,真可以說具有煉金術的神秘手段。這種紙幣大批製造後,便流行在大汗所屬的國土各處,無人敢拒絕支付使用。大汗的所有軍隊都用紙幣發晌,他們認為它與金銀等值。用這種紙幣也確實可以購買到任何物品。由於這些,可以確切地承認大汗對於財產的支配權比世界上任何君主都要大。
馬可·波羅甚至還描寫了盧溝橋:離開都城走十英裏,來到一條叫桑幹河(永定河)的岸邊,河上船隻載運大批商品穿梭往來。這條河上有一座十分美麗的石橋,在世界上恐怕無與倫比。此橋長百步,寬百步,即使十個騎馬的人並肩而行,也不會感到狹窄不便。共有二I一四個拱,由二十五個橋墩支撐著,橋拱與橋墩皆由弧形的石頭砌成,顯示了高超的技術。橋的兩側由大理石板和石柱構成護欄。橋麵的拱頂處有高大的石柱立於一個大理石烏龜上。靠近柱腳處有一個大石獅子,柱頂也有一個石獅。橋的傾斜麵還有一根雕有石獅的石柱,這個獅子離前一個獅子一步半。全橋各柱之間均鑲嵌大理石板。這與石柱上那些精巧的石獅,構成一幅完美的圖畫……正因為由馬可·波羅做了“廣告”,盧溝橋在西方被稱作馬可·波羅橋。
馬可·波羅走遍了元大都的各個角落,還有什麼是他不曾描寫的?為他所遺漏的內容,也難由別人來修補。因為似乎沒有誰比他更深入元大都的內部結構及魂魄。甚至忽必烈汗本人,也不見得比馬可·波羅更熱愛、更了解這座城市在曆史中所處的位置。對於忽必烈來說,元大都僅僅是他的王宮、他的禦苑、他令行天下的都城。但對於馬可·波羅來說,這卻是東方文明的象征,充滿了異國情調和神秘感即使他生活在這座城市裏,原始的想象力絲毫未遭到削弱。因而他比所有當地人都懷有更多的激情。還是《馬可波羅遊記》的“小引”說得好:“皇帝、國王、貴族、騎士和其他一切人民,如果想要知道世界上各民族之間的風俗差異和東方各國、省以及一切地方的不同,可一讀此書;所有人民,特別是亞美尼亞、波斯、印度和糙鞋的人民,他們最偉大的和最奇異的特點,都分別記載在馬可·波羅的這部書中……自從上帝創造亞當以來,直到現在,無論是異教徒、阿拉伯人、基督教徒,無論屬於什麼種族,什麼時代,從沒有人看見過或觀察過馬可·波羅在本書中所描述的如此多、如此偉大的事情……”馬可·波羅是以一個龐大的參照係來觀望元大都的。以他的祖國、母語、文化體係與宗教信仰為參照,來考察異邦的大都。
荷馬史詩的開場白:“神抵編織不幸,以便人類的後代歌唱。”法國詩人馬拉美則有較拗口的名言:“世界的存在為了一本書。”(或譯作“一切都裝進了一本書裏”)假如不妨讓這種謬論成立的話,我們可以移用:元大都的存在是為了一本書,為了被載人史冊,為了被寫進《馬可波羅遊記》在全世界範圍流傳。元大都的存在是為了一個人,這個人並非忽必烈汗,而是馬可·波羅。馬可·波羅總會來的。命中注定,他將把這一切寫進書裏,將使元大都換一種形式存在成為紙上的城市。
正如盧溝橋有馬可·波羅橋之別稱,被藝術加工了的元大都、紙上的元大都,也可稱作馬可·波羅之城。它並不屬於忽必烈汗,而屬於馬可·波羅馬可·波羅使其生命得以延續,使其永丞不朽。作為現實載體的元大都早已消失,我們所能觸摸到的,是馬可·波羅視野裏的“汗八裏”。我們隻能通過馬可·波羅的描述,來間接地了解那座湮滅了的大汗之城。
馬可·波羅仿佛虛構了一座城市。當時的歐洲人絲毫不相信其真實性,把《馬可波羅遊記》當作《一千零一夜》來看待,而作者本人也被視為騙子或吹牛大王的化身。但假如沒有馬可·波羅的記載,元大都將變得更加虛無,它將徹底地消散在空氣中。
忽必烈曾重用以阿合馬為首的阿拉伯商人集團。阿合馬是個大貪官(與清代的和坤相類似),倚仗大汗的寵信獨攬尚書省、中書省大權二十餘年,聚斂了無數財物。他擁有妾室四百餘位,兒子四十多個,皆安插在重要崗位其子忽辛甚至擔任大都路都總管(相當於北京市市長)。阿合馬父子貪貨枉殺,製造了數不清的冤假錯案。連皇太子真金都看不下去了。
至元十八年(1282年),忽必烈與太子真金去上都,阿合馬留守大都。有個叫王著的千戶率領鐵杆哥兒們偽裝成太子,乘著夜色謊稱太子歸來,讓阿合馬迎接。阿合馬趕過去,假太子大聲責怪他來遲了,王著乘機砍下了他的腦袋。禁衛軍聞訊包圍了現場,王著等人束手就擒。後來,王著被處死。在刑場上他高呼:“王著為天下除害,今死矣!異日必有為我書其事者。”
烈士的預言並沒有落空。他刺殺奸臣的事跡,出現在《馬可波羅遊記》裏。這一事變發生時,馬可·波羅恰巧在元大都。看來他對阿合馬也沒什麼好感,使用了辛辣的筆法:“在阿合馬死了之後,根據事實表現,是他用巫術控製了大汗,贏得了大汗的信任,大汗對他言聽計從,所以他肆意橫行,不可一世。”王著誅殺阿合馬,大都士眾無不拍手稱快。忽必烈也改變態度, 一「令追查阿合馬父子的罪行,沒收其財產,納人國庫中,並且掘墓剖棺,戮其屍於城門外。
馬可·波羅描寫阿合馬事件時,有點像戰地記者他身臨其境地搶到了這當時的頭條新聞。他所做的一切,仿佛是在應和刺客王著赴死前的呼喚:“異日必有為我書其事者!”王著在九泉之下終於等到了自己所期望的那個人,但他絕對想不到居然是個外國人。如果沒有王著的話,《馬可波羅遊記》將減少一個精彩的片斷。推進一步而言,如果沒有忽必烈汗的話,《馬可波羅遊記》將徹底是一部子虛烏有之書甚至可以說,今人將不知馬可·波羅是誰。
忽必烈在馬可·波羅筆下,最生動的細節是對各種形式的賭博活動的反感與禁止,他向喜好賭博的臣民們怒吼:“我以武力征服了你們,你們的一切理當為我所有。你們如若賭博,那就是在糟蹋我的財產!”他居然比那些賭輸了的人還要心疼,真夠守財奴的。但由此可見,忽必烈已把整個江山都當作自己私有的特大號錢包,不允許別人亂花。
忽必烈汗就這樣在馬可·波羅筆下繼續存活。元大都就這樣在馬可·波羅筆下繼續存活。馬可·波羅就這樣在自己筆下繼續存活。這是一部使瞬間變為永恒的書。它完整地收容了一個帝王、一座城市以及一個時代。
1271年,忽必烈取《易經》“大哉乾元”之意,建國號“元”。同時下詔定都燕京,稱“大都”。元朝的版圖北達北冰洋,東臨日本海,西逾蔥嶺,南接交趾(越南)可謂空前絕後的大帝國。而大都恰巧屬於腹地。忽必烈身上自然有開天辟地、降龍伏虎之霸氣。大都對於他而言,是禦輩之所在,坐鎮其中,可以雄視天圓地方、山青水秀:“居天下之中,以號令四方。”甚至在日常生活中他也很講究這種君臨天下的自我感覺:“不論大汗坐在哪一殿堂之上,總要依照一定的慣例。他的桌子安放得比別人的高出一大截,他坐的位置是在大廳的北端,麵孔朝南,他的正妻坐在左首。右側坐著他的兒子和侄兒們,在座的也有其他皇室成員,這些人隻是坐得更低,低到他們的頭與大汗的腳處於同一水平線上。其他一些王侯們坐在更低一些的桌子旁。大汗的侄兒們的夫人和其他一些女眷坐在大汗右側較低的桌旁,再下麵便是王侯武士們的女眷,每人都坐在大汗為他們指定的位置。這樣設置桌子,.是為了皇上能夠看到所有的在座者,看到每個人……”
馬可·波羅抵達元人都時,剛剛二十歲出頭,他有幸成為元帝國的黃金時代的目擊者。“在元旦這天,大汗治下的各省和各王國中擁有封土或掌有大權的官員紛紛向大汗進貢金銀、寶石等珍貴禮物,並且配上白布,意思是祝大汗萬壽無疆,並且擁有更多的財富·一大汗在這一日所收的馬不下十萬匹。大汗擁有的五千頭象在這一日全都披上金銀線繡成鳥獸圖案的富麗堂皇的象衣,排成隊伍……”十萬匹馬、五千頭象難怪馬可·波羅的同胞們要把他寫的遊記視為“天方夜譚”呢。那隻能說明,他們沒有馬可·波羅的眼福。據說馬可·波羅臨死前,神父代表教會要他懺悔,承認所寫遊記是謊言。馬可·波羅淚如雨下:“上帝知道!我所說的連我看到的一半都不到呢!”馬可·波羅的所有描述,都是為了強調:忽必烈汗配得上“眾王之王”的稱號,就所統治的人民的數目,幅員的遼闊,收人的巨大,他已超過世界上過去和現在的一切君王;而且從沒有哪個君主具有他那樣的權威,獲得他所統治的人民的絕對的服從。至於元大都,應該算“眾城之城”了,不僅是最大的政治、軍事、外交中心,而且是“世界第一大商會”。
就像羅馬帝國的滅亡一樣突然,功高蓋世、富甲一方的元大都消失了。忽必烈汗,這東方的愷撒,也無法保佑子孫萬代皆能順利繼承自己的遺產。元朝的末代皇帝逃出大都時是很狼狽的。他回到草原,回到自己的祖先成吉思汗、忽必烈汗的發祥地,重新成為一個逐水草而居的遊牧者。大都在其心目中,如同一個吹彈得破的夢。假若他有可能讀到西方傳抄的《馬可波羅遊記》的話,藝會覺得是對自身破落的命運絕妙的諷刺:偌大的帝國,居然眼睜睜瞧著在自己手中破產了!
我經常在北郊的土城遺址徘徊,這是唯一能夠貼近傳說中的元大都的地方。一開始,我還誤以為大都城跟明代城牆一樣,外層用磚砌的隻不過磚皮被後人揭掉了,因而暴露出土坯。後向老人打聽,方知元大都城垣原本就是泥土壘成,上麵苫草墊作保護層,以防風雨及水土流失而外層的苫草應急時可充當戰馬的飼料。據說至元十九年(1283年),忽必烈下令在柴市口(今交道口)刑場處決南宋宰相文天祥,怕大都市民造反,舉火燃城,特意將城垣上覆蓋的草席全部撤下來,以免引火考慮得可真夠周到的。那場被嚴加預防的火災未能及時發生,但並未根絕隻不過推遲了,推遲到八十五年後(1368年),終於燃起,一發而不可收。元大都就這樣毀於複仇之劍,慷慨就義於柴市口的文丞相可以螟目了。
帶不走的燕京八景
早就風聞有燕京八景之說。至於是哪八景,一直搞不清楚。隻好讀史料,方知其大概。
北京可圈可點的景物太多,且各有千秋。不信的話可查閱明代劉侗、於奕正合著的《帝京景物略》,你會眼花繚亂。選景跟選美似的,要想從三千粉黛中挑選出前八名,並不容易。因為必須學會放棄。說實話,放棄誰都讓人怪舍不得的。
早在八百年前,有個叫完顏憬的君主(金章宗),就細加比較,羅列出一份優勝者的名單:太液秋風,瓊島春雲,金台夕照,薊門飛雨,西山積雪,玉泉丞虹,盧溝曉月,居庸疊翠。金中都城郊的這八大景點,有些屬於禦苑(帝王遊走駐蹲之所),譬如太液池與瓊島(皆位於今北海公園),大多數則是當時市民尋芳訪古的旅遊熱線。可見在那時候,人們就喜歡在節假日爬香山、登長城、看盧溝橋了。這麼一想,就覺得風景是永恒的,人心也一樣是萬變不離其宗的。
由於宋金戰爭的緣故,我一向以為攻城略地的金主天生即是野蠻的,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可這位附庸風雅的金章宗,卻打破了我的偏見。他不僅僅是征服者,更是個“看風景的人”:興致
盧溝曉月碑勃勃地在先輩繳獲的!河間遊走,不時用手持的馬鞭(如同私塾先生的教鞭)指指點點,吟幾句詩呀什麼的。燕京八景作為其“禦批”,從此身價百倍。但金章宗在賜名時,絕對動了一番腦筋而且是以讚美者抑或田園詩人的身份出現,對麵前的一草一木愛不釋手。
燕趙大地的山川景物,對於開疆拓土的女真民族而言,帶有戰利品的性質。金章宗為之逐一起了好聽的名字,至少說明他是“識貨”的,而且產生了深厚的感情。北宋的皇帝們,若對山河之美能如此熱愛、珍惜的話,就不會失去那麼多了。肥沃秀麗的燕雲十六州恐怕早就收複了。宋朝相繼敗於遼、金、元,長期忍受著版圖的破碎,在於不懂得珍惜因而漸無寸土必爭之勇氣。難怪他們最終成為風景的犧牲品,為強敵預備了莫大的誘惑卻無力自守,隻好和盤托出……
嶽飛倒是呐喊過:“還我河山!”他所謂的河山,必然包括被金兵圈占的燕京八景乃至燕雲十六州。一代名將最大的心願:“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閥。”至死也未能實現。隻恨南宋的皇帝太不爭氣,使英雄無用武之地。燕京八景,如同鐵蹄下的歌女,裝點著另11人家的後花園。
金章宗不僅評點了八景,還修造了八苑、八大水院,被後人讚譽為“北京園林史上一大盛舉”。八苑指中都城內的瓊林苑、廣樂園、同樂園、熙春園、芳園、南園、北園、東園雖屬人造景觀,但其精致纖巧,恰恰與氣勢恢弘的郊外八景交相輝映。至於八大水院,則建於西山:“選擇山勢高聳,樹木蒼翠,流泉飛瀑,地僻幽深的山林間……並從全國各地征召來造園大師和工匠,進行修建和崇飾,其造園藝術手法既有南方高超造詣,又與北方山水自然美相融合,使魏晉南北朝以來的寺廟兼有園林的造園藝術,有了進一步發展。”(引自焦雄編《北京西郊宅園記》)八大水院,想來是“西山積雪”(後又稱“西山晴雪”),這一大景點裏的小景點,成天人合一之勢。
金章宗很為中都之物華天寶而驕傲。他喜歡遊山玩水,吟詠名勝用儒雅點的說法,即“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他玩物而不喪誌,在整治朝政方麵也頗有一套。對於肥美山河,他既是陶醉的欣賞者,又是稱職的管理者兩手都過硬,這就很難
得了。《金史》記載:“章宗在位二十年,承世宗治平日久,宇
內小康,乃至禮樂,修刑法,定官製,典章文物,架然成一代
治規。”
金章宗愛江山又愛美人。他從燕京風物中選拔出八景。在六
宮粉黛中,他又獨寵才貌雙全的李貴妃,在瓊華島上蓋了別墅,金
屋藏嬌。李貴妃頗有遠見,她坐守瓊島春雲,俯瞰太液秋波,過
著養尊處優的宮廷生活,卻道出了極富憂患意識的一句格言:“擁
有者不必是其守護者,守護者不必是其擁有者。”這個女人,可以改行當哲學家了。
金主雖是燕京八景的命名者,卻不可能是其永久的擁有者。金中都的風水再好,也逃避不了最後的劫難:傳至宣宗時,為丞涎三尺的成吉思汗所毀滅。
自金以後,是元、明、清,乃至民國等等。燕京八景屢屢易主。看風景的人,即使再尊貴、再長壽,畢竟屬於過客。唯獨風景本身,是不朽的。
元世祖忽必烈,棄金中都之廢墟,另擇新址興建“汗八裏”(八都)。但對燕京八景,還是作為前朝的一筆遺產給繼承了。甚至他的皇宮與新城,皆以八景中的瓊華島與太液池為核心。在瓊華島東太液池(今北海及中南海)東岸的大明殿、文思殿、寶台殿等宮殿,合稱大內。在瓊華島西太液池西岸,偏北有興盛宮,偏南有隆福宮,分別供太後、皇子、後妃居住。至於忽必烈本人,偏愛在瓊華島山頂的廣寒殿過夜。相傳此乃遼蕭太後梳妝樓故址。估計離金章宗的李妃別館也不遠吧?李妃同樣曾麵對如鏡的太液池理雲鬢、貼花黃,並且喃喃自語,不經意間預言了後世發生的一切。
而金章宗本人,遠遠不如自己的“小蜜”聰明。他在為燕京八景中的太液秋風與瓊島春雲賜名時,絕對預料不到:這是在為未來的元世祖修建朝廷與寢宮而提前作好了準備。甚至燕京所有的景物,都將改朝換代。
元順帝於1368年被明朝北伐軍驅逐出北京城,風景是帶不走的。燕京八景,又迎來了新的主人。
明永樂皇帝遷都北京後,胡廣等十三位文藝界人士,將燕京八景繪成“連環畫”,分別配詩加以說明。雖屬集體創作,大家的心還是挺齊的:“茲以北京八景圖並詩裝演成卷,舉足跡所至書於卷末,且以諸景所以得名者疏於各題之後。誠非欲誇耀於人,將以告夫來者,傅有所考。”於是燕京八景又額外成了潑墨的山水、紙上的風景。此舉並非原封不動地照搬,在某些名稱上稍加潤飾與變革,譬如將薊門飛雨改為薊門煙樹(因薊丘一帶金元時期的樓館已湮滅,而為草木所覆蓋)。“遂命曰北京八景,間更其題一
二,(見胡廣《北京八景圖詩》序)
金章宗擅長給風景區取名字,而且毛筆字寫得很好。玉泉丞虹、盧溝曉月等景原先的匾額,都是他親自動手題寫的。可惜今人已無緣一睹這位風流皇帝的書法了。再去參觀,所能看見的是清乾隆為諸景逐一手書的刻碑。
乾隆的書法比之金章宗如何,無法判斷。但在附庸風雅方麵,他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他以帝王之尊,為燕京八景樹碑立傳。他發揮詩人的才華,為八景逐一賦詩後來自己感到不滿意,又推翻舊稿,另起爐灶,重新寫了一遍。仿佛隻寫一遍,是很不過癮的因為他每次登臨皆有新的靈感與體會。例如他尤愛薊門煙樹:“蒼茫樹色望中浮,十裏輕陰接薊丘……青蔥四合鶯留語,空翠連天雁遠遊。”本已不錯,他還要繼續琢磨,又構思出“十裏輕楊煙靄浮,薊門指點認荒丘”的新篇。這位文武雙全的帝王,在替燕京八景賦詩時,有一股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勁兒。又如他在《燕山八景詩疊舊作韻·金台夕照》裏,苦思冥想,終有“九龍妙筆寫空檬”之佳句,他也頗為這“神來之筆”而自鳴得意。
金章宗與清乾隆如同隔世的兄弟,不約而同地為燕京八景興奮不已,僅僅禦駕遊賞仍不滿足,還要吟詩、題匾、抒發豪情,恨不得將自己的大名永久地鐫刻在山水之間。“我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看我亦如是。”恐怕是他們共同的體會。燕京八景,總算遇見知音了。
在曆代帝王中,若是能多出幾位“大自然的讚美者”,有什麼不好呢?像章宗與乾隆這樣的,雖然征服了世界,但他們的身心總會在某一瞬間被風景所感化、被萬物之美所征服。有什麼不好呢?其偉大與傲岸並未因之而遭到貶低。相反,一位皇帝,假若不能如癡如醉地熱愛風景,那麼,他怎會舍生忘死地保衛這片風景呢?他肯定承擔不起守護山河的職責。
如此一想,再看流傳至今的燕京八景,我從中看出了人的影子。我看見了章宗的影子,乾隆的影子。我看見了詩人的影子又看見了英雄的影子。英雄對山水的情意,其實並不亞於陶淵明之類的隱士。僅僅熱愛是不夠的。他們,還意識到自己有更多的義務。
帝王爺湘
北京是出帝王將相的地方。
我若這麼說的話,誰會反對我呢?
當然,渙渙大國,藏龍臥虎之地絕不僅僅這一處。譬如西安、洛陽、開封、南京,都曾令無數英雄競折腰,演繹過金戈鐵馬逐鹿問鼎的浪漫故事。
但從時間概念上而言,北京無疑是離我們最近的一座古都。它恰恰占據了中國漫長的封建時代的後半部分。甚至古老的帝製正是在這裏畫上句號的。
北京的帝王將相,離我們也是最近的。屈指算來,相隔尚不足百年。
一百年前的中國,尚是帝王將相的天下。一百年前的北京,作為最後的帝都,籠罩著黃昏的氣氛。它的冷卻,畢竟也是一個極其緩慢的過程。
金陵王氣曾是膾炙人口的傳說。與之相比,北京並不遜色。隻能以皇氣逼人來形容。在氣焰的熾烈程度上似乎還稍勝一籌。因為建都於金陵的,大多是偏安的南方小朝廷吳、東晉、宋、齊、梁、陳之類,都是些短命的王朝。而北京自元代起即身價百倍好大喜功的忽必烈汗,偏偏看中了這塊寶地,使之一舉成為人類曆史上空前絕後的一個幅員遼闊的大帝國的都城。北京在當時絕對是輻射歐亞大陸的國際大都會,不同膚色、語言、信仰的商賈與使節雲集於此來到元大都,橫跨千山萬水的絲綢之路基本上就走到頭了。從城南溜達到城北(一來一回需一整天),能感受到世界大同,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我估計當今美國的自由港紐約也不過如此。
假如在紙上還原元朝昔日的版圖,可以發現:從地理位置上來講,大都恰巧居天下之中。降至明清,紫禁城裏走馬觀燈般替換的皇帝們,依舊認為自己高踞於世界的中心及權力的頂峰。不管怎麼說,明清兩朝仍然是中央集權的封建帝國。北京俯瞰眾生,作為皇城的傲慢,多多少少可以理解。
北京的皇氣又是一種致命的誘惑。1912年,已進人民主時代,袁世凱當選為民國臨時大總統,不願去南京就職,厚著臉皮賴在北京(估計他對此地的風水頗為迷信與依戀)。果然,他沒多久就自封為洪憲皇帝,覺得當皇帝比當總統要過癮。雖然袁世凱的皇帝夢(相當於黃粱夢)隻做了幾個月就破碎了,畢竟給世人敲了一記警鍾:要隨時提防封建思想借屍還魂。
元順帝,是被朱元璋的北伐軍驅逐出大都的。明思宗崇禎,是吊死在景山的。清朝的末代皇帝溥儀,是被趕下台的。似乎都沒有什麼好下場。即使這樣,袁世凱依然鬥膽想圓一回皇帝夢。當然,這個竊國大盜的結局並未好到哪兒,屁股還沒把龍椅給焙熱呢,就灰溜溜地收場了。據說他是被反抗的民眾的聲討給嚇死的。
北京有三千年的建城史。係根據房山區琉璃河鄉董家林村燕都故址的考古成果而宣布的。
它的建都史,也在八百年以上。一般是從金中都開始算起的。海陵王於1153年遷都燕京,稱中都。金雖未像後來的元那樣一統天下,畢竟攻下了注京(開封),使北宋覆滅,因而怎麼說也算是占領了半壁江山。以致臨安(杭州)苟延殘喘的南宋小朝廷,不得不低頭,年年派使臣來中都進貢納稅。
除海陵王完顏亮之外,較著名的金主還有世宗完顏雍(建造了盧溝橋並開鑿了金口河)和章宗完顏壕(燕京八景的命名者)。
房山的金陵,是北京第一個皇陵區(比明十三陵早約四百年),葬有金始祖至章宗共十七位皇帝的屍骨(大多是從老家遷來的)。
自元世祖忽必烈開始,在大都執掌朝政的元帝共有十一位。因他們的名字(音譯)較繁瑣拗口,加上在政績方麵沒有太多值得一提的建樹,我就不逐一記錄了。
朱元璋原本定鼎南京,可他的兒子朱棣登基後,執意於1421年遷都北京。北京是其做燕王時的“自留地”(或曰“龍潛之地”),他對這座城市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在永樂皇帝所衡量的天平上,南京最終輸給了北京,想來他更看重後者的風水與形勢。由此,明朝共有十四位皇帝在這裏生老病死。昌平天壽山下的十三陵,獨獨漏掉了一個景泰帝(代宗)。他是宮廷政變的犧牲品,被以王禮葬在別處。
1644年清軍入關,進占並遷都北京。從順治、康熙、雍正、乾隆、嘉慶、道光、鹹豐、同治、光緒直至宣統,先後有十位皇帝在紫禁城裏“接力賽跑”。隻是,接力棒最終還是跑丟了。
然而從宏觀上看,北京自十世紀前後,即開始上演帝王將相的“馬拉鬆”了:燕雲十六州被石敬塘割讓給契丹主耶律德光,幽州於938年成為遼南京(陪都)。遼王朝的帝後王妃,幾乎每年都要來此避寒或巡遊。遼末,因故地被金兵占據,天柞帝隻好逃到燕京來避難了。後來天錫帝耶律淳又正式以燕京為都。改元建福,史稱北遼。可惜沒多久就垮台了。
粗略的統計一下,與北京或生或死相關的帝王(包括遷葬於此的完顏阿骨打等金主),肯定在五十位以上。而隻在紫禁城裏住了四十二天的草頭王李自成,以及“假冒偽劣”的洪憲皇帝(袁世凱),尚不計算在內。
中國有多少帝王呢?李金旺著《盤古一宣統》一書,記錄了519個(包括正統帝王和部分占據一方、獨建政權、稱王稱帝的首領)。在這份不算長也不算短的名單裏,與北京密切相關的就占了十分之一,這比重夠大的了。北京對中國曆史的影響,亦可見一斑。夠意思了!
李金旺先生對封建帝王的剖析很深刻:“在帝王中,有的很英明,他們選賢任能,手下人才濟濟,帝王成了英雄們的領袖;也有的很昏饋,很愚蠢,例如,視功臣為仇敵,怕人才損主威,殺賢逐能,逼英才逃、遁、隱,手下聚集了一群無能之輩,帝王自己也成了笨蛋的頭頭,緊接著到來的就是組織危機和不可避免的滅亡。一般情況是開國之君王德才較好,統禦本事也大。他們的繼承人水平參差;亡國之君,德才較差,尤其是德差,如商封王,很有才能,但是,德不好,亡了國。也有一些亡國之君頗有德才。但是,他們的前輩給他們留下了一條必亡之路,積重難返,一手托不住傾塌下來的天,朱由檢應該算其中之一。”此語有點替朱由檢(崇禎)辯護的味道。我的理解則恰恰相反:崇禎絕對是昏君。他犯過一個極大的錯誤,就是冤殺了國之棟梁袁崇煥。被人譏諷為“自毀長城”。僅此舉就足以將其所謂的“德才”全部勾銷了。他不是在毀“長城”(名將),是在毀自己呀,毀自己的寶座與江山。他會死得很慘的。
傳說崇禎自隘前手刃子女及皇後,長歎:“願汝等生生世世,誌為轉移的。隻好聽天由命了。
元大都,是明朝開國元勳徐達打下來的。徐將軍進城,先破壞後建設,先把元帝的宮殿搗毀了,繼而開始規劃新建築。洪武元年(1368年)八月,“大將軍徐達命指揮華雲龍經理元故都,新築城垣,南北取徑直一千八百九十丈”。可見明初的北京新城,出自一位大將軍的手筆。
漢唐以後幽燕地區的長城,長期失修,儼然已成危舊建築也。也多虧徐將軍,向朝廷申請專款專用,以使長城煥然一新。若幹年後,又有一位叫戚繼光的將領,與長城結下不解之緣。戚繼光因在南方抗樓而一舉成名,後調任為薊遼總兵(相當於首都衛戍區司令官)。他頗受內閣大學士張居正賞識,在薊州任職十五年間,大興土木重修長城,增築了數千座“空心堡壘”(用於藏兵與屯集彈藥),大大地加強了防禦功能。“他經常巡視各部,一次馳馬到長城以外二十裏,周圍沒有一個侍衛。他還親自攀著懸繩登上設在絕壁上的觀察所。身為高級將領還具備這樣的體力與作風足使他引以自豪。”(黃仁宇語)戚繼光如同李廣再世,使四處劫掠的草原遊獵者們聞風喪膽、堰旗息鼓。蒙古俺答部落隻好放棄騷擾政策,轉而經營邊境貿易(互市)。長期折磨明王朝的心腹大患迎刃而解,皇帝在紫禁城裏可以高枕無憂了。張居正親自寫信鼓勵拱衛帝京有功的戚帥:“賊不得人,即為上功。薊門無事,則足下之事已畢。”
為邊患所苦的大明江山,需要強有力的守衛者。像戚繼光這樣的武將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後來又出過一個袁崇煥,可被自己人誤殺。台柱子一倒,必將引起宮傾玉碎,明朝的戲該演完了。
到了晚清,“邊患”的問題又擴大化(或國際化)了。1860年的英法聯軍和1900年的八國聯軍,前後兩次打進北京城,把中國的皇帝都嚇跑了。而1894年的中日甲午戰爭,北洋水師不堪一擊,成了蝦兵蟹將。
內憂外患如債纏身,是因為國中無良臣、無人將嗎?恐怕並不這麼簡單。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等漢族軍閥,夠給清王朝賣命的了。看來還是最高統治者剛惶自用兼昏庸無能所造成的。從1861年鹹豐病死後,慈禧控製朝廷達四十八年之久。名為丞簾聽政的太後,實際上已成了大權獨攬的女皇雖然中國曆史上正式稱帝的女皇隻有武則天一個。慈禧太後掌權的時間,與武則天大抵相當,但在飛揚跋息的程度上有過之而無不及。李金旺、孫一影合著的《女蝸隆裕》一書,描述慈禧是一個權力欲非常強的女人:“她為了保持住自己的權威和尊嚴,不論至親骨肉、皇親國戚,一律實行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決不留情。葉赫那拉氏慈禧殘忍、多疑、喜怒無常,稍不如意,就濫殺太監、奴脾,所以,誰輪到在慈禧太後身邊站班,都是提心吊膽,唯恐突然橫禍從天降,就連她的心腹太監,也都是表麵上卑躬屈膝,唯命是從,百依百順,心裏卻另有打算。太監總管李蓮英是慈禧太後最信得過的人,但是,慈禧太後臨死之前,派人傳李蓮英時,李蓮英卻說,我萬分崇敬老佛爺,願意永遠記住她的音容笑貌,不忍心看到她最後痛苦的神情,拒絕前去。慈禧太後一死,李蓮英便盜去大量金銀珍寶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