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荒山孤墳
西部人愛唱西部民歌,九十裏鋪的老百姓唱到“如呀今的南泥灣,與呀往年不一般”時,總愛聯想到腳下這片土地。
懂得農業和農村工作的人,一眼就能通過公路建設、鄉辦企業、集市建設、畜牧養殖等方麵看得出來九十裏鋪鄉發生的巨大變化。短短幾年的時間,這個鄉的舊貌以火箭般的加速度換了新顏,許多行政村、自然村也不再那麼窮了,多項工作大踏步地走在各鄉鎮的前列。老百姓都自然而然地會唱《春天的故事》、《今天是個好日子》等電視裏經常演播的歌曲。變化最大的要算鄉屬各學校的基礎建設,以九十裏鋪中學為例,原來的土坯危陋房不見了,代之結實、氣派、漂亮的教學大樓和師生宿舍樓,與同樣漂亮的鄉政府、鄉屬單位的辦公大樓相映成趣,在千萬年未發生變化的崖畔、溝壑、山赤的反襯下,一如眾村姑中突然出現了幾個從天上掉下來的仙女,陡然使整個的一方水土活泛了起來。生活在九十裏鋪鄉的農民從來沒有這麼揚眉吐氣過,以新農村的新麵貌自豪地迎接著來自各鄉、各縣、各地區前來取經問寶的考察團,每時每刻都能感覺到腳下的這片土地,有一種血脈的湧動。
多少年過去了,人們總是把這裏的變化和位於九十裏鋪鎮子後一個向陽坡上的墳瑩聯係起來。
那裏埋葬的是卞紹宗。
卞紹宗自殺的當天,辦案人員在他的衣兜裏搜到了一份被鮮血染紅的遺書,請求組織上把他的骨灰和當年大學畢業時呈交給組織的決心書一起埋葬在九十裏鋪。
組織上覺得頗為為難,如果是一般將死之人,這算不了什麼大的問題,甚至是小事一樁,但是這話從一個經濟犯罪分子口裏吐出來,就不得不考慮複雜的社會影響以及由此產生的不良後果,這等於給組織上出了一道十分棘手的難題。埋葬的象征意義遠遠要大於埋葬的現實意義,如果卞紹宗是一代偉人,那麼把骨灰伴著鮮花撒在大海上、撒在長城內外、撒在黃河兩岸也不是不可以,何況是埋葬在九十裏鋪呢。
對於這個問題,縣委書記甄文明明確指示:“卞紹宗盡管走到了人民的對立麵,但他現在隻是一具屍體,還是尊重死者的遺囑為好。”
應該說,甄書記說了句冒風險的話,既然死者是貪官,他的遺囑是否值得尊重,本身就是一個值得商榷的問題,但是既然書記作了指示,下麵就隻有貫徹執行的份。
所幸,卞紹宗提出的是把骨灰埋葬在九十裏鋪而不是撒在九十裏鋪,否則,這道難題就更難以找到答案了。
慎重起見,組織上委托九十裏鋪鄉政府以民間的名義具體實施。人之將死,燈滅油幹,萬事皆了,大可不必究其曲直。何況,九十裏鋪不缺鹽堿地,要說埋具屍體,有的是地方。
當時栗建民一口答應了下來,說:“保證完成組織交辦的任務。”
後來在具體實施中,九十裏鋪的個別老百姓提出葬決心書可以,葬屍體不行,擔心這樣一個遺臭萬年的貪官會破壞風水。這些人大都是“愛民橋”坍塌死難者的家屬,在他們看來,他們親人的死亡,卞紹宗是罪魁禍首。許多死難者家屬摸著榔頭、鐵鍁擋在村口,拒絕載著卞紹宗的靈車進村。最終還是栗建民發了話:“各位父老鄉親,沒有卞縣長,就沒有我們現在的新九十裏鋪啊!看……看……看在我的麵子吧!”
栗建民的麵子不可能不大,在縣鄉兩級政府組成的“愛民橋”坍塌事故善後處理問題上,在栗建民的堅持下,死者家屬人均獲得賠償兩萬元。兩萬元對於老百姓來說是個了不得的數字。這些年小煤窯塌方中死難的農民就沒有這麼幸運,要幹,就隻能和礦主簽生死契,活著,就能睜著眼睛回來;死了呢,也就死了。
死難者家屬後來還是讓開了一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