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關於(檻樓王)(代前言)(1 / 3)

時間在分秒不息地帶走人的光陰和生命,使人來不及回憶那消逝的情境。去年至今年經曆的一些白然的光影與圖景在腦海裏零散地緩緩浮現、隱卻。偶有一二圖景從腦海跳入麵前,清晰地打動著我,激越我的神經。 尤以去年再度去新疆,印象頗深。可能是緣於兒時讀過的一篇神話小說,也可能是緣於這奇特的名字——博格達!不說天山的景色讓我何其興奮,也不說那幽藍陰森的天池水如何激發我的靈感。不是,不是這些!我要說的卻是博格達這個響亮、神性、大氣、異樣、讓我靈肉為之一震的山峰,這個西部異城的守護之神! 依舊是在車上無言的仰視,博格達顛峰冰光映日,高擂雲天;依舊足在車上遙遙相望,博格達峰鐵一般地佇立著。我冷漠地凝注著它。那山似是一個令人可望不可即的高度。這個高度永遠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分量。它沉重了我的惆悵,使我的孤獨的心史得蒼涼。 十多年的時光猶如揭紙張一樣揭過去了。 此時,靜默冰凍的山峰,就像是一個神秘英測、氣度非凡而睿智的寂寞幹年之戰神。那一刻,人變得渺小、脆弱。 因是酷日炎炎的夏天,那山峰上的雪,有一麵很臃腫,有一麵卻顯得狠瘦,展現出山的黑褐色的肌膚,猛然看上去就像一個頂天立地、衣衫襤褸的英雄或王者。 那破爛的衣衫更加凸顯出一個英雄的蒼涼與孤獨。是,我覺得那就是我所倚重的! 博格達峰威嚴、壯觀,仿佛突然從雲彩中伸展出來,而山峰與大地相接的下端隻有不盡的霧靄。無論你怎麼看那山峰,都覺得就像是懸浮在空中的遠古大地的投影。 鷹的翅冀的影子似乎圍看那博格達峰上的皚皚白雪與雲霧一道飛舞和旋轉。 在這麼多年的時光裏,我登過無數的大小山峰,但那光和圖景都沒有激起我訴說的欲望。我幾乎不曾動過一個字。無論江南四大名樓,還是蘇杭山水、漓江之水、九寨之水、龍虎山水,我均都沒有寫過什麼。所有的風景,似乎都顯得陽剛不足,陰柔有餘。這樣說,近乎於無理。 但情感誰又能說得清! 每次仰望博格達峰這大自然締造的王者,卻不一樣,隻覺得不把這仰望裏的感覺寫出來,就仿佛心中空落落的,就似壓抑著我的心髒,使得人的駒腔擾扣被什麼推動粉來書寫出來方可平靜。我似乎找到了一種寄托。這也許就泛我找到寫作的理由,存在於我老家沙溝村子裏的人,盡管衣彩稚褥,但他們比王者更高貴,更能讓我感到自信和等嚴。車從博格達的下麵竣緩地歇過,望著那終年不化的積貢,望著那仿佛棉花團一樣令人心生退想的白雲,我的思緒在悵惘中權飛。認真端詳那山上的貢,就像人的靈魂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再看那貢的擺布,這裏一終,那裏一片,有些山的服體竟赤裸裸地基露在陽光和藍天之下。那就是博格達橄樓的衣衫,但我就獨喜歡這乞可中的王者的山脈!它使人並不感到牟戲,而覺得骨頭裏有一種蒸傲不群的硬氣,這股硬氣在向毗連無盡的天山枯升,使得相連的山脈頓然變得氣勢非凡,漪為壯觀,而縱橫錯綿的冰川雪嶺,如條條玉龍在萬山空穀間飛舞。 我說不清趁,博格達在我的眼裏為何那麼陽剛和硬氣,為何那麼襄撼和充滿蕭殺的惡涼感,如果要我用畫筆畫它的話,它的線條甚至走簡單的,粗獷的。大寫意式的。你隻能德約看到它的輪赤和堅硬的骨頭。也許隻是幾根像枯枝或尿色的鐵條一般山峰的肋巴。而那些相鄰的山脈,我卻要用細徽的甚至瓜人的筆調來描述。簡單中也許拉灑看無盡的豐富和力貢。這些我稱說不清趁。隻是閉目回想起來。那山依舊像一個衣衫橫樓的王站在我的麵前。博格達的肚膚上那破爛的王者的衣衫,在日頭的強烈的光照下,反封出一種惡恰姿涼的美,甚至顯得利目和令人絕望。 那是多高的高度啊,博格達峰就像經過血與火的洗禮,靈與肉的考臉,從地獄和天堂的分水嶺走過來屹立在你麵前的。你覺得它蕊灑的力童可以讓天空為之傾倒。進而,你會想到它曾經是一位從雪城戰火裏爬出來的戰神。直至最後一刻,戰神依舊靜靜地挺立著,但足他的耳朵卑了,嗓子已經啞了。他完全失去了語言和聽覺。據說海捉的高度達五+米以上,山上就會寸草不生,生命在那裏就顯得牟徽和脆弱。生命與那樣的高度比較,魷不免自哀自憐起來。但是。偶爾有人看到博格達雪線以上那不毛之地有豹子和羚羊的足健! 益立的博格達峰,抑或我的故鄉沙溝,它依舊靜蔽、啞然和蒼涼。這悲壯包裹了我及你們讀者的旁心! 章哈與虎牛來時,老板說得好好的,說是要帶他們去挖冬蟲草的。可是後來,就變卦了。 章哈是從一個遙遠的村子裏跑出來的,後來,就落腳在西安的一家拉麵館裏,當了名夥計。於是他認識了麵館裏另一個打雜的,叫虎牛。虎牛和章哈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便成了好朋友。 章哈對虎牛說:“以後多加照應!” “那是,那是。”虎牛歪歪脖子說。 月底了。老板發工資時扣掉虎牛塊錢。虎牛就偷偷罵老板。見章哈過去,便立即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章哈說:“你罵吧虎牛,我他媽都聽見了,但我不會告訴老板那雜種的!” “誰罵老板啦?我可沒罵。“虎牛一擰脖子,小心地走到一邊去了。 章哈悵然地望著虎牛。 一有空暇,章哈的目光便穿透飯館的窗戶,遠眺那座久久屹立的大雁塔。章哈出神地望著塔頂,禁不住便想起家中的親人。幾年來一直沒給家人寫過信了。也許家人早以為自己不在這世上了吧!他有些傷心。章哈常常沉於冥想之中。 忽然一天,餐館裏來了一位穿白風衣,頂黑禮帽的中年人。中年人把那頂西部旗幟一樣黑色的卷舌禮帽從頭上拿下來,輕輕地扣放在那張圓桌上,然後,點燃了一支黑色的“雪茄”。他向老板張口要了兩盤涼的,一盤熱的,外加一瓶啤酒一碗白皮麵。 章哈和虎牛每每走近,那人便抑低了聲音說:“小夥子,想不想掙錢?” “大把大把的?” 這世上,誰不想掙大錢呢? “怕是騙人哩吧?”虎牛不信。 “誰騙讓他媽不得好死!去了你們就知道了。” “犯不犯法?”虎牛對自己這樣一個人能掙大錢感到有些懷疑。 “正經生意,到青海挖冬蟲草,吃過喝過一月落七百,去不去?”那人左看看章哈,右看看虎牛,笑著搖了搖頭:“不去算了!” “讓我們想想。“章哈知道那個什麼草是一種藥材,隻有青海才有。 虎牛已然有些熱眼,在一邊暗暗給章哈遞眼色,讓他趕緊應承下來。一頓飯的工夫之後,章哈和虎牛就給那人說,我們給老板打聲招呼,咱們即刻就動身。 飯館老板聽說章哈與虎牛中途不幹了,要走人,就不給工錢。 章哈說:“我再間一聲,給麼不給?” “都是一月一付,中途不給!”老板娘斬釘截鐵地說。 章哈急著要走,又知強龍壓不住地頭蛇,人家不給也拿人家沒辦法呀! 就說:“算了,不給算了,我給你們不給口喚,後世裏清算!” 虎牛也說:“後世裏算!”他一步三回頭。真希望老板能忽然發個善心,把工錢給了他們。 但是,老板夫婦沒有一點害怕後世裏遭受懲罰的意思。 出西安城時,章哈給虎牛指著大雁塔感傷地說:“虎牛你知道嗎?我對著那塔作過多少想家的夢啊!我常常夢想與家人團聚。現在又要走了,心裏不免有些難過。” “是啊!人一輩子就是今兒在這明天在那兒,沒個定所。” “你為何不好好念書,跑出來做啥呢?”虎牛怨著章哈。 “那你呢?你不也跑出來了嗎,那你又是為了啥呢?” “我和你不一樣啦,念書念不進去,窮在家裏沒事幹,煩!” “你人年歲不大,煩什麼煩,我還沒了娘呢!”章哈說。 娘便是在他出門去玩的那時節歿的,連聲招呼也不打。他回來,見娘像睡著似的。那是人一輩子也忘不了的!後來,有了後娘的日子就難過啦。他隻好逃了出來。煩著呢。 車載著他們往青海前行。接下來,換了一趟車,再後來他們就到了青海的湟中。湟中和西北的許多個縣一樣,沒什麼特別。街上空空落落,行人稀稀疏疏。有人說,到青海不看塔爾寺,就等於沒去過青海。著名的塔爾寺就建在湟中縣,正好在路旁。那寺院,人看後,會想起一些遠古的傳說和虔誠的朝聖者,還有聽起來讓人跌入一種遙遠深境中的誦經聲。 下了車,青海客人對章哈、虎牛說:“現在,我就是你們的新老板了。” 章哈、虎牛點點頭。天氣冷得連牲口都緊縮了毛。章哈跺著腳,打著牙。他的那隻漂亮的金條一樣閃光的鼻子濕濕地紅了起來。虎牛顯得有些軟弱地對青海客“老板,老板,地巴結個不休。老板連買盒煙也讓虎牛去跑腿。 章哈與虎牛跟著這位新的老板住進了一家私人旅店。 老板說:“現在天氣還冷,待過一段時日,才能挖冬蟲草。咱們暫時在這裏緩著。”章哈和虎牛一夥就都隻好點點頭。大家吃宿在旅店裏,一切費用老板支付。每天大夥隻是打牌、吸煙、飲酒、看錄像,無所事事。待過了四十天時,大家自知已是欠下老板的債了!老板忽然一改往日的笑臉,道:“媽媽的,天氣一直不好,這次我定是賠了。你們一夥在這裏吃喝下來,花費真是太大了!想不到你們這麼能吃。” 第二天清早,老板迎著冷風出門去了,直到晚上才回來,回來時帶著兩個滿麵肅殺且醜陋的漢子。 老板給章哈一一介紹說,兩位是他的侄兒和外甥。其實大家都看出來了,二人是老板的保鏢。老板將章哈一夥叫來,說是挖藥希望不大了,去淘金子。 淘金子?章哈與虎牛一聽,先是感到有些詫異,複又覺得已經被金子陶醉了雙眼。好奇與富貴夢刺激著大家的心身。說不定乘著老板不備能帶回一疙瘩呢。有人離奇地想。 老板說:“誰不想去可以,但是得付了誤工費,強人所難的事,日媽媽的老子不幹!”虎牛不自覺的將手伸進自己的衣袋裏。口袋裏空空如也。錢早完了! 收拾了半夜,才算把一切準備齊全。在手扶拖拉機上搭上了一頂帳篷,車上帶了十幾袋子麵粉,四袋子洋芋,六袋子炭,四塑料袋子饅頭和二十多斤清油以及其他所需物品。老板帶領章哈一夥與莊裏另外九輛手扶一同上路了。途中經過了十來個縣,又碰上了近百輛同樣裝扮的手扶。長長的隊伍日夜兼程,浩浩蕩蕩向目的地進發。一到夜裏,隊伍便猶如一條火龍,煞是好看。 章哈與虎牛跟著老板在手扶上度過了漫長的半個月時間,餓了就在路邊的食堂裏吃飯。 在接近格爾木護礦檢查站時,虎牛從手扶上掉下來摔了一跤,趴在地上直呻吟。“這狗日的不想去了咋的?到時丟到沙漠裏餓死算啦。”老板粗火地叫罵著,讓兩位保鏢送虎牛到另一輛運物品的手扶上去。虎牛上去,見車廂裏有兩位漂亮的小姐裹著毛毯躺著。聽了她們的自我介紹,虎牛方知兩位是老板雇的廚姐。 已是夜裏。昏暗的燈光似在向大家說:“歡迎您到格爾木來做客!” 老板說:“下來,下來歇歇腳。”大家從手扶上下來,老板便急急忙忙與手下人推推操操把一群沙娃帶進了格爾木檢查站。大家尚未醒悟過來,老板就已讓沙娃們入了死亡保險。簽完字時,章哈像猛地觸了電一般恐俱。他似乎預感到一些不祥的什麼。但是,已經晚了。 虎牛從西大灘出來的幾個人口中得知,凡是進戈壁灘的沙娃們,幾乎都是九死一生,有病死的,有受不了苦逃跑時被老板打死的,也有墜金而死的。總之,各種各樣的死法都在那片荒漠裏演繹著。 車輛重新啟動了。虎牛又上了老板的那輛手扶。 過了武警駐守的護礦崗卡,章哈發現許多淘金者身上皆帶著武器。有人已從手扶隱蔽處抽出了槍支,向遠處作瞄準狀,或舉起槍揮舞著,嘴裏發出野獸樣的叫聲。老板的保鏢忽然拿槍口指住章哈,“不許動!當!哈哈。” 一聲肆意的野笑。章哈望著黑森森的槍口,臉上神經質地哆嗦了一下,笑著說:“天好冷啊!” “去你媽的,去了不好好幹活,才凍死你哩。”脖子後的黑痣上長著一撮毛的保鏢罵道。 從格爾木過來,又走了一天,終於到達了西大灘。映入章哈和虎牛眼簾的是一眼望不到邊的大戈壁灘。車輛分了路,各奔自己物色的采金點去了。 踅來順去的叉路旁偶爾能看見以前淘金者挖過的沙坑。 手扶“哐哐哐”像位患哮喘病的老人,咳嗽著,在沙漠戈壁的原野上奔跑。虎牛要去撒尿。老板說:“你就就著車幫尿,車不停!”虎牛便就著車幫尿了半天尿不下去,急得淚花在眼眶裏打轉兒。他回頭見老板盯著他,就不由有一些淡淡的羞恥感。也許他還沒有像貓狗那樣養成隨地大小便習慣。 他有些不相信老板一夥是怎麼在手扶那麼大的顛簸中旁若無人地尿下去的。 “老板,我尿不下來,憋得快難受死了,叫手扶停一停吧,停一停吧!”虎牛一次又一次央求。“去你媽的!”老板從虎牛屁股上踢了一腳,將虎牛端下車去。虎牛叫一聲栽入沙坑。他爬起來,解開褲子,眼淚和尿水一起流了下來。他想,逃吧。 這茫茫的戈壁,一滿的沙漠,每條路大同小異,且幾天不見一絲陽光,迷路的可能性極大啊!能逃到啥地方呢?老板保鏢的槍子隨時會像長眼睛的流星一樣攆上你。虎牛手提著褲子追趕起手扶。有槍聲劃破遼曠的漠野。子彈落在虎牛不遠的左右,激起一層沙漠的煙浪。虎牛聽到手扶上不斷傳來刺耳的笑聲。“你媽的!你們會打死他的!”章哈忽然從車上站起來滿麵通紅地製止老板的手下。“我打死你!你吵什麼?”一撮毛用紅木槍托砸著了章哈。 “我說你們會打死他的!你們不能打死他,打死了誰淘金子?” “閉嘴!用不著你操心,老子打了多年野物怎麼會沒分寸?你個雜種!” “再不要亂開槍,節省些子彈打野驢。”老板正了正那頂旗幟樣黑色的禮帽,眉頭盛了一下。 手扶速度慢了的時候,虎牛就迫上來,章哈伸手把他拽上車廂時,見他的眼淚又一次流下來。 手扶像一隻酒醉的遊魂行駛在荒涼而寒冷的沙灘上。老板的人個個穿著羊皮坎子。章哈與虎牛穿著幾件毛衣,一件棉襖,依然凍得渾身發頗,流著鼻涕眼淚,臉也腫了。 有人說:“過了嘉峪關,眼淚擦不幹。”而章哈曾幻想坐在火車上過嘉峪關該是一種別有情味的享受。而此刻,他的心裏卻涼透了。 凜冽肅殺的寒風夾雜著星星點點的雪碴,打在手扶車廂上。啊,雪山! 看見雪山了。章哈心裏喧騰著,目光顯得興奮而陰鬱。他從來沒見過那麼壯觀的一座雪山。與天際相接,和白雲做伴。看起來離大夥很近,可走了幾天,卻依然那麼遙遠,猶如曠漠中的海市蜃樓,可望而不可即。 老板說,日媽媽你們曉得嗎?咱們看到的是中國有名的巴顏喀拉山。老板歪著嘴,樣子極其的誇張。片刻,目光便陷入一種神往與虔敬之中。大概老板在作析禱。不知為什麼,老板竟會如此地敬畏一座雪山?他把帽子謙卑地拿在手裏,久久地注視著雪山。 他們在巴顏喀拉山山腳下安營紮寨,搭起了幾座帳房。 當天晚上,兩位漂亮的女廚為大夥做了一頓白開水煮洋芋麵。這兩位女廚渾身散發著一股令人渴望的味道。 章哈去問女廚,為何飯裏不放一絲鹽? “小子!去問老板吧,老板讓咋做我們就咋做。”一名女廚清脆地說著,係緊了那條首蓿花籃的圍巾。她的聲氣裏明顯有著一種莫名其妙的驕橫與憂越。 章哈氣憤地說:“我這就去問老板。” 虎牛跑過去拉住章哈說:“算了吧,你別沒事尋事,你會被打死的!” “我不怕他們!他們不會這麼早就弄死咱們的,他們還要等著我們淘金子呢!” “老板,這麼苦的生活,叫我們怎麼幹下去?”章哈問。 “苦?就這條件,淘完金子咱們就離開這裏,老子和你一樣也不想呆呢。”老板嘲諷地說。 章哈嘶啞地吼道:“那飯裏咋不撤鹽?” “日媽媽你沒看這鬼地方的氣候和水土,為了生存,明白吧?” 章哈怔愣了一陣,轉過身回自己的帳房去了。 第二天,老板就帶著沙娃物色地點,最後選擇了一塊認為有金子的地方,叫大夥挖。按老板的意思,大家必須得挖一個寬米、長米,約一人深的坑。 沙娃們起初個個猶如剛剛丟出圈的騾子,撒著歡兒幹。灰色的沙土在他們頭頂飛揚。當挖到米左右,水出來了時,大家在激動與興奮的同時,情緒已低落下去。這時,老板的保鏢忽然出現在大夥周圍,嗬斥不休。大家穿上了雨鞋,站在稠稠的寒冷滲骨的冰水中繼續掏沙。然而,越往下挖,凍得越牢,隻好靠太陽一邊曬消,一邊再接著挖。風卷著雪碴和沙子,天氣變著法兒作冷。章哈與虎牛他們哪裏敢歇息,隻有拚命掏沙才有望獲得一絲自給自足的熱量。 老板和女廚們在帳房裏圍著火爐玩牌。他們打情罵俏的笑聲和天氣的寒冷形成一種撕扯人心的反差,在沙娃們的耳際久久縈回。 章哈與虎牛互相照顧著把泥沙扔到坑沿上較遠的地方,以不至影響後麵的工作。“我們非死在這裏不可!”虎牛小聲跟章哈憂傷地說。“別說話! 老板的人來了。”章哈斜視到一撮毛與另一個叫青龍的保鏢走下坑來。他倆背著槍,手裏拿一把小鐵鍁,常常會出其不意的在工地出現、徘徊。他們讓沙娃們隻管老老實實幹活,別說話。他們擔心沙娃會商量出什麼,抑或造反和逃跑。 那個因渾身刺滿龍而稱作青龍的保鏢剛才已聽見虎牛在說話,就過去打了虎牛兩鐵鍁背,還要用腳踢時,章哈以自己的身子擋住了:“大哥,他心慌得不行,就讓他說兩句吧。” “去你媽的!這小子一直不服。”一撮毛一巴掌打在章哈的左臉上。 青龍聽了一攝毛的話,道:“不服?哪一個不服?”他丟下虎牛攆向章哈,在章哈的腿腕上狠狠砸了兩鍁背。 青龍和一攝毛走後,虎牛問章哈打疼了沒有,說一路上給章哈添麻煩了。 “還說這些幹什麼。”章哈豁達地笑了笑。 “都是我剛才嘴長,章哈你知道不,我現在快瘋了,這鬼地方讓我一夜一夜地失眠,我的心老跳,我擔心我是活著出不了這戈壁灘了。” “別胡說!”章哈過去捂住虎牛的嘴,用棉襖袖口替他抹了淚。可是自己竟然猛烈地傷感起來。 “章哈,你怎麼不罵我‘他媽的”了,我知道你說話總喜歡帶上他媽的,我聽夥計們說,上次你見老板一夥朝我放槍,你對他們竟敢用‘你媽的”,可是你今天怎麼不對我也罵呢?” 章哈的淚水差點下來。 在這一片被世事隔絕的地域裏,誰會想到這些沙娃? 章哈想,一定要活著走出去,把這些公之於世。可是,那又能引起什麼呢?他不知道。章哈不敢想這戈壁外麵的世事,一想便覺得心若貓摳似的。 他掄起那把洋鎬挖向一塊凍硬的沙層。虎牛的鐵鍁也鏟了下去。 又挖過一道覆蓋的士層和中間的大石子,再挖時,就出現了混合沙。馬上就要洗沙、淘金子了。老板興奮得有些忘乎所以。 章哈和虎牛商量著逃跑的計劃。兩人已血癡滿手,憔悴得人不人鬼不鬼。兩人夢中常沐著寒夜冷透心底的風回家。更為嚴重的是,他們的腿、腳已然凍腫得像充了氣似的。 現在,在章哈與虎牛看來。金子已不再讓人那麼留戀了。 夜裏,風沙攜著一股邪氣噬虐著帳篷,忽而如鬼怪,啾啾嗚嗚地鳴叫,片刻,又幻化為一股憂傷的調子;繼而,又如萬馬狂奔的陣陣聲蕩過;突然卻靜如止水。 章哈、虎牛像兩隻狗從帳篷的一角裏爬出來,一前一後,先是裝著撤了泡尿,接著東張張西望望,見老板的帳篷一片死寂。倆人就向遠處跑起來。沙子陷著人腳總跑不快,還發出可怕的響聲。這已經是倆人第四次實施逃跑了。前三次,還沒行動起來,就泡湯了。因為每次他們一走出帳篷“撤尿”,青龍與一撮毛就在外麵巡視著。他倆隻好又溜回帳篷。 可是今天,逃跑的夢想終於實現了。兩個人如驚慌失措的野獸。撤腿狂奔。他們總是覺得身後有什麼東西在迫趕著,仿佛是老板和他的保鏢正站在遠處的黑暗裏,陰險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