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說楔子敷陳宦海?奉恩綸廉訪升官(1 / 2)

前路蒼茫,年華蕭瑟,謀生大拙,去日苦多。十年湖海之遊,一枕邯鄲之夢。依然明月,可憐庾亮之樓;大好新亭,誰灑周之淚?落寞陽春之曲,名士傷心;淒涼寶劍之篇,英雄雪涕。時事如此,吾生奈何?咳!我們中國到了今日之下,衰弱是達於極點的了。欲求自強,必先立憲,這兩句話兒差不多。但凡認得兩個字的人,沒有一個不曉得的了。這些人雲亦雲的老話,在下做書的也不去提它。隻不過據著在下的意思想起來,我們中國是數千年來專製慣的,不比那什麼法蘭西、美利堅都是民主的國度,自總統以至大小官員,雖有執法的權力,卻不過是個法律的代表人罷了,那立法的權柄是一些也沒有的。我們中國卻又不然,全國的權勢都聚在一個中央政府,百姓們沒有一些權力。所有那立法權、行法權、議法權,統統都給政府裏一箍腦兒霸了起來,弄得個上下不通,官民不洽。

全國的人,隻曉得蠅營狗苟,因循偷安,全沒有一些兒自治的精神、合群的公德。你想,我們中國哪裏還有富強的希望呢?再說起近日官場中人的情形來,更是夤緣鑽刺,無所不為,卑鄙齷齪,無所不至。在下做書的一枝禿筆,也說不盡許多。隻覺得東也聽見人說,我們中國的教育不能普及,所以百姓們的人格不高;西也聽見人說,國民的程度不合,所以中國不能立憲。這些話兒雖然不錯,卻還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的議論。百姓們的人格不高、程度不合,受害的還隻在一人一家,於大局沒有什麼關係;要是做官的人程度不合,人格不高,那就小而一邑一鄉,大而一省一國,都要受他的禍害。至於百姓們是受治於人的,程度不合,還有做官的人去引導他勸化他;做官的人是治人的,程度不合,還有哪個去和他講話呢?放著一班做官的人,不先去考察他們的程度,卻隻嫌著百姓們的程度不合,豈不是舍本逐未麼?

總而言之,那一國之中,官吏的得人與否,關係著民生的強弱,國計的盛衰。州縣得人,則一州一縣受其福;督撫得人,則一省受其福。那做督撫卻又與州縣不同,到了那督撫大員的地位,他的權力可以轉移一省風化,改良社會的模型,不是那無聲無臭,不飛不鳴,就可以算完事的。在下做書的這部小說,卻是就著廣東一省的官場幾十年來變易改革的事實,卻都是實人實事,在下做書的不敢撒一個字兒的謊。看官們有熟悉廣東官場情形的,看了這部小說,就曉得在下做書的一字一語都有來曆,不是那信口開河,無風起浪。大抵官場的舉動,都看著督撫的腳跟,百姓的行為,卻又都跟著官場的趨向。所以督撫大員的一舉一動、一言一笑,都有十分的關係,不是可以輕舉妄動得的。更兼宦海波濤,官場鬼蜮,出門荊棘,跬步崎嶇。在下做書的特地把這些蛇神牛鬼的情形,奪利爭名的現狀,一樁樁一件件的搜集攏來,成了一部小說,也不過是個形容怪狀、喚醒癡迷的意思。宦海茫茫,回頭是岸。所以在下的這部小說,就叫做“宦海”。若要說在下有心玩世,故意罵人,把在下看作使酒的灌夫,罵人的劉四,那就不是在下的本意了。閑話休提。

隻說我們中國南洋一帶,廣東是個最緊要的口岸,最富庶的地方。百姓也甚是開通,市麵也十分興旺。隻有兩件不好的事兒,卻是賭風最盛,盜匪最多。凡廣東全省的人,除了那受過高等教育的上流社會人物之外,沒有一個不是愛賭如命,更兼無論什麼地方,城裏城外,總有幾十家賭館,廣東省城裏頭更是賭館如林,不分晝夜。除了這些賭館之外,還有什麼閨姓票,白鴿票,許多新奇古怪的名目。弄得那廣東全省的人都像發了迷的一般,有了錢就跑到賭館裏頭去賭,賭輸了把身上的衣服剝下來再賭,賭到那無可奈何的時候,就索性去做起強盜來。所以廣東一省盜匪最多,每每的白晝搶劫不算什麼事情。這個賭館,就是那製造強盜的機器廠一般,這些強盜,都是賭館裏頭製造出來的。那個時候,賭館還沒有報效餉項,照例是犯禁的。但賭館多到這般田地,地方官也禁不盡許多。

更兼那賭館裏頭,又有規矩銀子,按日按月的送進來,上自知縣,下至轎夫廚子,沒有一個空過的。地方官收了他的賄賂,樂得把眼睛半開半閉的,聽憑他們去鬧。也有幾個不要錢的好官,要認真的禁開賭館。無奈這班開賭館的賭棍,神通廣大,上上下下都是一氣勾連的,哪裏禁他得掉?你若要去捉賭時,衙門裏大大小小的人,都和他們一黨,早早的透了風聲。這邊捉賭的人,還沒有走出大門,那邊早已預備的停停當當,捉不著他一個影兒。甚至那一班著名的鄉紳,都做賭館的護符,地方官若要認真禁起賭來,他就千方百計的想了法兒,出他的花樣。你想一個小小的知縣,哪裏禁得起本地的鄉紳和他作對,自然都大家怕事起來,得了他的錢,還樂得省些煩惱。就是兩廣總督和廣東巡撫也曉得廣東的賭風最盛,禁是禁不住的,便也隻好由他。剛剛的這個時候,來了一位鐵麵無私的臬台大人,當真的要禁起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