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回楊丞相陳疏乞養真上人返本還原 (2)
至若每日應分當行的事,即如父母尊長跟前,自應和容悅色,侍奉承歡,諸務仰體,曲盡孝道:“古來相傳孝子、孝女甚多,如老萊子斑衣舞彩之歡,子路百裏負米之誠,孰不欽仰?又如緹索贖父除刑,木蘭代身戍邊,以孝女著焉。崔澹妻之升堂乳姑,鄭義婦之冒刃救姑,以孝婦名焉。見他們行為如此,其平時家庭盡孝之處,可想而知。所以,至今名垂不朽。至於手足至親跟前,總以和睦為第一。所謂和氣致祥,乖氣致戾。苟起一爭端,即是敗機。如田家一顆紫荊,方才分家,樹就死了。難道那樹曉得人事?因他分家,就要死麼。這不過是那田家一段乖戾之氣,適值發作,恰恰觸在樹上,因此把個好好紫荊花就戾東。他家其餘房產各物,類如紫荊這樣遭扇戾氣的,想來也就不少。雖說紫荊會死,房產不會死,要知房產分析,或轉屬他姓,也就如死的一樣了。”
蘭陽接口道:“妾聞得田家那顆紫荊,是他自己要死,以為警戒田家之意。怎麼說是戾死的?”魏王道:“這話錯了。自古至今,分家的也不烽,為何可聞別家有甚樹兒警戒了?難道那樹死後曾托夢田家,說他自己要死麼?即使草木有靈,亦決不肯自殘其生,從他人救人。我說那樹當時倒想求活,無如他的地主已將頹敗。古人雲,人傑地靈。人不傑,地安得靈?地不靈,樹又安得而生?總是戾氣先由此樹發作,可為定論。”
蘭陽複道:“怎麼別人家沒見戾死過樹木?難道別家就無戾氣麼?”魏王發歎道:“戾死樹木,也是適逢其會。別家雖無其事,但那戾氣無形無影,先從那件發作頹敗,惟有他家自己曉得,人又何得而知?後來田家因不分家,那顆紫荊又活轉過來,豈不是和氣致祥的明驗麼?剛才說的侍奉承歡,至親和睦,這都是人之根本,第一要緊的。其餘如待奴仆,宜從寬厚。飲食衣飾,俱要節儉。見了人家窮困的,盡力周濟他。見了人家患難的,設法拯救他。如果人能件件依著這樣行去,所謂人事已盡。至如任性妄為,致遭天譴,那是自作孽,不可活,就怨不得人了。”英陽道:“剛才說的善惡昭彰,如影隨形,講的正理,金石之教。”
魏王複道:“還有一說,若謂陰騭文、善惡報應是迂腐之論,那《左傳》說的‘吉凶由人’,又道‘人棄常則嬌興’,這幾句不是善惡昭彰明證麼?即如《易經》說的,‘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書經》說的‘作善,降之百殃。’這些話難道不是聖人說的麼?近世所傳聖經,那墳典諸書,久經澌滅無存,惟這《易經》、《書經》最古。要說這個也是迂話,那就難了。我記得《論語》同那《大戴禮》都說,倮蟲三百六十聖人為之長。聖人既是眾人之長,他的話定有識見,自然不錯,眾人自應從他為是。況師曠言:鳳翥鸞舉,百鳥從之。鳳之禽之長,所以眾鳥都去從他。你想,畜類尚且知有尊長,何況於人?又何以人而不如鳥麼?”
這魏王一番話,說得公主、娘子齊聲道是,翰林兄弟都斂膝服膺,繡蕙、虞氏等諸娘婦俱起拜敬服,俯伏道:“爺爺明訓,敢不佩銘。”
魏王複噓唏西望良久,便道:“我又有一話,為公主、諸娘子聽聽。大凡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正是古人慷慨之語。自古英雄豪傑,雖然貴為天子,富有四海,不過一時之朝露,見即幹。是故秦皇、漢武要求不死之藥,期欲凋三光而閱千秋,然畢竟免不得了一個土饅頭。正所謂:‘陋室空堂,當年紳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蛛絲也結滿雕梁,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今我少遊,不過鹹寧一布衣,其始也亂離奔竄於華陰途中,得遇二仙山真人救濟教育,教以諸般經法。幸際鴻休,位已極於人臣,貴為封於王爵。且與諸娘八人同享富豪。今年已老,而發又白,子孫繞膝,榮華滿前,天天行得個安樂。如非前生夙緣,何以享此?但一朝緣盡而散,今坐之劉樓廣廈,還為衰草枯楊;歌筵舞席,便作蓬蒿寒煙。
徒為蕉童牧叟指點,謂之昔日楊丞相與八娘子同居行樂之地,今安在哉!可不是一場興喟之資乎?幾天下惟儒、道、釋,是謂三教。儒是幼而讀孔、孟之書,長而事堯、舜之君,出入金華,端委廊廟謀猷,不負所學,施措得行其誌。功勳被他丞黎,名聲垂彼竹缺點。厥或輕爵傲貴,含華隱曜的,猶必林開緇帷,門設絳帳,傳道授業,發蒙解惑,也使家習促舒之書,人識康成之裏,生而身名俱榮,沒而統緒不墜者流也。然儒家之教,總是名利場中富貴極頂,不知不覺,冥官又來相邀。細細想去,仍是一場春夢。道以清虛為宗旨,玄妙為法門。養誌無為,邀情物外。有若齊相築室而延師,晉士揮塵而談理,是所謂道家者流也。這雖欲深根基礎蒂,長生久視為務,又是泡沫風燈,淹速能幾?不及百年,其人與骨,皆已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