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鬧聖會義士感恩(1 / 2)

詞曰:

燕趙士,流落在他鄉。翰墨場中喬寄跡,風塵隊裏受淒惶,窮途實可傷。嵇康輩,青眼識賢良。排難解紛多義氣,黃金結客少年場,施報兩相忘。

右調《夢江南》

話說嘉靖年間,浙江寧波府定海縣城外養賢村,有個鄉宦姓祝,名廷芳,號瑞庵。原任太常寺正卿,因劾奏嚴嵩罷歸林下。平日居官清介,囊內空虛,與夫人和氏年俱六旬,僅生一子,名瓊,字琪生,年始十六。文章詩賦無不稱心,人都道他是潘衛再世,班馬重生。祝公夫婦尤酷愛之,常欲替他議親。他便正色道:”夫婦,五倫之首。有夫婦而後有父子,有父子而後有君臣、兄弟、朋友。所以聖王圖治先端內則。聖經設教則曰:‘宜爾室家、樂爾妻孥。’可見婚姻是第一件大事。若革草成就,恐怕有才的未必有貌,有貌的未必有才,有才貌的未必端在自好、貞靜自持。一有差錯,那時聽其自然恐傷性,棄而去之又傷倫。與其悔之於終,何如慎之於始?”

琪生這一篇話,意中隱隱有個非才貌兼全、德容並美者不可。祝公見他說出許多正道理,又有許多大議論,也莫可奈何,便道:”小小年紀就如此難為人事。”以後雖有幾家大家來扳親,俱索付之不允。琪生卻惟以讀書為事,與本縣兩個著名的秀才互相砥勵,一個姓鄭,一個姓平。那姓鄭的名偉,字飛英,家計寒涼,為人義俠。那姓平的名襄成,字君讚,家私饒裕,卻身材矮小滿麵黑麻,做人又極尖利。眾人起他一個混名,叫做棗核釘。三人會文作課,杯酒往來,殆無虛日。

一日,正是二月中旬。三人文字才完,就循館中陋規,每人一壺一菜,坐而談今論古。琪生道:”在家讀書終有俗累,聞知北鄉青蓮庵多有空房,甚是幽雅,可以避塵。我們何不租它幾間坐坐。一則可以謝絕繁華,二則你我可以朝夕互相資益。二兄以為何如?”飛英踴躍道:”此舉大妙,明日何不即行?但苦無一人為之先容耳。”君讚笑道:”此事不勞二兄費心,小弟可以一力承當。那庵中大士前琉璃燈油,舍妹月月供奉。這住持與小弟極厚,明日待小弟自去問他借房,想來無有不肯,斷無要房金之理。”飛英道:”不然。盟兄雖與他相知,小弟二人與他從不識麵,卻不好叨他。況僧家利心最重,暫借則可,久寓則厭,倒是送些房金為妙。”琪生道:”飛兄說得有理。”君讚聽說,也覺隨機便道:”也是,也是。”當晚散去不題。次日三人去見和尚,議定房金,即移書箱、劍匣進庵讀書,頗覺幽靜自在。

過了幾時,又是四月初八,庵中做浴佛會。鄭、平二人以家中有事回去,琪生獨住庵內。至半夜,和尚們就乒乒乓乓揎鐃打鈸,擂鼓鳴鍾,一直至曉。琪生哪曾合服,隻得清早起來,踱至後殿去避喧。這些人都在前邊吵鬧,後殿寂無一人,琪生才覺耳根清靜。看了一會,詩興偶發,見桌上有筆硯,隨手拈起,就在壁上信筆題《浴佛勝事》一絕:

西方有水浴蓮花,何用塵幾洗釋迦。

普渡眾生歸覺路,忍教化體涉河沙。

題畢,吟詠再四,投筆行至前殿。舉眼見一老者,氣度軒舉,領著一絕色女子在佛前拈香。琪生一見,就如觀音出現,意欲向前細看,卻做從人亂嚷,隻得遠遠立著。那女子聽得家人口中喊罵,回頭一看,與琪生恰好打個照麵,隨吩咐家人道:”不得無禮罵人。”琪生一發著魔。隻見那老者與女子拜完了佛,一齊擁著到後殿來,琪生也緊緊趕著老者同女子四下閑玩。抬頭見壁上詩句墨跡未幹,拭目玩之,讚道:”好詩!好詩!”對女子道:”不但詩做得好,隻這筆字,龍蛇競秀,斷非尋常俗子手筆。”女子也嘖嘖讚道:”詩句清新俊逸,筆勢飛舞勁拔,有淩雲之氣,果非庸品。”老者因問小沙彌道:”這壁間詩句還是誰人題的?”

小沙彌尚未答應,琪生正在門傍探望,聽得這一問,便如轟雷貫耳,失聲答道:”晚生拙筆,貽笑大方。”老者聽得外邊聲,連忙迎將出來,見琪生狀貌不凡,愈加起敬。兩人就在門首對揖。老者道:”尊兄尊姓大號?”琪生道:”晚生姓祝,賤字琪生。敢問老丈尊姓貴表、尊府何處?”老者道:”老夫姓鄒,賤字澤清,住在蒲村。原來兄是瑞庵先生令郎,聞名久矣,今日始覯台顏。幸甚!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