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公回後房,將李生之言,告知映雪。映雪方知李生失簫,林章得簫之故。一日楚公又攜映雪的沉香扇與生燕坐。生見扇瞿然而驚,嗚咽欲泣。公又佯問其故?生曰:“又是小生所貽梅映雪的。又不知明府從何處得來?”楚公曰:“吾昔來昭文蒞任,途遇兩個女子,哭投於江。急呼舟子救之,早已俱死。因見他胸係此扇,拾取得之。”李生大驚問曰:“其人有多少年紀?”楚公曰:“一個約十七八,一個約十六七。”生歎曰:“此必梅映雪與碧蓮無疑矣。”於是欷而泣,楚公亦詐為嗟歎。因慰之曰:“賢台且勿憂,天下豈無一出類拔萃的才女,如梅映雪者。”李生曰:“與我無素,雖有何足論哉。”楚公曰:“賢台且息悲,請以一言上問。吾今有一義女,相隨至斯。其品貌才情,當不在映雪之下。願以侍賢台巾櫛何如?”李生歎曰:“吾與映雪誓同生死,今映雪既死,吾又何忍獨生。若不能守信以相從,而複失信以改娶。是直禽畜之不若者也。此事萬難從命。”楚公曰:“何必固執如此,此若不從,是見嫌也。”遂回房與江夫人商議,定以二月十五日佳期。令李生與映雪在任完婚。
至期,先教梅映雪整適新妝,然後請李生入房行禮。李生聞請,隻是思泣映雪,推托不從。楚公屢強之。李生推卻不過,暗忖曰:“我今且權且允從,待今晚開門夜遁,遠徙他方可也。”乃略整冠服,隨入房中。此時映雪已用錦巾蓋頭,素扇掩麵。李生已看不識了。於是雙雙拜了天地,以及楚公江夫人。然後夫妻交拜。拜畢,扶入錦席,飲合巹之宴。李生勉強飲了數杯,忽長歎一聲,推醉不飲。適見楚公進入房中,笑曰:“今日故人相會,何妨歡飲數杯。”因命侍兒把梅映雪的錦巾素扇,一概捐去。李生從人隙窺看,忽驚異曰:“新人可是梅小姐否?怎得來在此間,真耶?夢耶?”映雪低頭微笑。楚公笑曰:“賢台休驚,待我說個明白。”遂將前此投江相救,攜帶隨任之事,備細告知。李生聽了,驚喜欲躍。與楚公相視大笑。李生曰:“明府盛德殊恩,是直合天地父母而一之者也。生等雖粉身碎骨,安能報明府於萬一哉。”楚公曰:“此是爾二家福澤所致,與我無幹。”於是慰聲歡飲而出。
此時已夕陽西沉,明月東上。人奪花媚,花趁人嬌。生覺甚歡,引杯暢飲。因命侍兒滿酌一杯,遞與映雪勸飲。謂曰:“向蒙小姐刮目垂青,守節矢誌,不渝金玉。今夕之會,所謂苦盡甘來,皆小姐賜也。謹奉一杯,以表微意。”映雪微微含笑,以扇半掩,謾謾飲傾。亦命碧蓮滿酌一杯,進生勸飲,並示殷勤之意。生喜曰:“小姐雅義高情,雖萬世感激不盡。莫道一杯之酒,就是太湖作盞,滄海為壺,定當飲傾,以誌銘感。”說罷,雙手捧杯,一啜而盡。未幾月到天心,露濃花臉。銅龍漏轉,金獸香消。李生酒力不勝,悉令徹席散去。生與映雪捐花解佩,同入繡衾。尋魚水之歡,結花蝶之樂。其風流佳趣,有可意會,不可言傳者。及雲雨事畢,映雪起整衣帶,以腥紅示李生曰:“昔夜蒙郎君見容,未遽破體。今幸得全璧以獻,可稱無愧了。”李生點頭不語,隻管喜笑。乃起來重剔銀缸,與映雪鉤帳坐之。李生曰:“吾等今夕佳會,可謂畢世奇逢。願各製春宵詩十首,以誌其樂。”映雪喜諾。遂各取箋紙,研墨揮毫,頃刻之間,各成十首。互相觀看,李生第一首曰:
一般明月一般風,才到今宵迥不同,細柳依人頻媚翠,新花映席亂飄紅。寸心共繞三洲外,萬樂渾如一夢中,為報義和安穩睡,謾將曉日掛堂東。
其二曰:
今宵叨上望凰台,十醉濃香九未回,衾裏自驚池裏出,枕邊疑向月邊來。三番仙夢渾難狀,一點芳心結不開,無限殷勤無限樂,玉籠深處笑口台口台
其三曰:
雙攜素手入花關,興到濃時暗解顏,水麵蜻蜓飛款款,花心蛺蝶舞閑閑。芳情悟徹無聲處,妙趣傳來不語間,一刻千金真望外,恍疑今夕在蓬山。
其四曰:
翻紅覆翠互相仍,瘦小腰肢已不勝,帳底幾曾飛白繞,衾間時複異香蒸。水簾洞口霜初冷,雲夢山頭雨又凝,一倒一顛眠未穩,依稀同在禦風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