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李生、徐子
狂妄終陰籍 貪金定損身
影響昭昭理可尋,性天豈與物交侵。
眼根所著無非色,身業居多莫匪淫。
貪財竟失清朝節,圖利能傷一世名。
禍福皆因舉念錯,果報徒嗟罪孽深。
天下讀書人,十載寒窗,苦心勞誌,隻求個一舉成名,顯親揚姓。但其中升沉不一,潛見不同,也有未經琢磨,少年科甲,一節打通者;也有用盡苦工,中年得意,後享榮華者;也有終歲窮經,暮年一第,受享無多者;也有馳名一世,屢困場屋,到老不達者。此何以故?或是祖上積德,感動天庭,降生富貴之子,或是祖宗墳墓葬得真穴,蔭出個耀祖兒孫;或是命裏頗可發跡,祖宗福薄,承受不起;或是自損陰騭,神天示罰,削籍減算。故士子進場,甚有借人提掇,而高擢巍科;買通關節,而反病生不測,不得終場,誰知都是鬼神暗中顛倒。這些舉子,遇著考試,紛紛議論生風,那些中了的,自誇文章錦繡;那不中的,隻恨試官兩目無珠。不知自古道得好:文章自古無憑準,隻要朱衣暗點頭。
怎奈後生輩,平日在個窗下,每每出口誇驚人之句,落筆稱經世之文,又且古古怪怪,裝作道學真儒;邋邋遢遢,做出名公樣子。及至暗室之中,欺世盜名,損人利己,無所不為。遇著一個色字,沒骨髓鑽去,不管人的死活,意忘卻自己生涯。若說到利財,一邊沒眉毛,隻要自得,義理也不暇分辨,名聲也不及顧恤。圖他暮夜之金,便忘四知之畏;看見金寶之物,那想骨肉之親!念念守此阿堵,隻道可以天長地久,可以垂子蔭孫,他卻不見世人厚蓄的,也有遇了盜賊,劫奪一空;也有生個敗子,蕩費幾荊正所謂:積金非福蔭,教子是良謀。
今說個唐朝有一士子,姓李名登,字士英。生來手內有個玉印紋,清透邁俗,聰明蓋世。讀書過目成誦,詞成鬼服神驚,士林之中,都是推尊他是個奇男子。十八歲赴科,果然首薦鹿鳴。其時鼓吹喧鬧,轎傘鮮明,跨馬歡迎,士女挨擠而看。李生少年得誌,喜氣揚揚,人人讚道:羨青年,名譽早,禦苑爭先到。鹿鳴首唱,白屋增榮耀。百輩英豪,盡皆壓倒。試看他跨青驄,越顯人兒俏。一舉名揚,雙親未老。
坐在馬上,眼見婦女悲紛紛雜雜,爭先看他。內有口不謹的,稱讚他年紀小小的,便中了解元。李登聽了,心忙意亂,按捺不祝但是賀客盈庭,參謁無暇,分不出工夫便來謀算到女子身上去。過了幾時,稍有餘閑。隻在居停間壁,有個人家姓張,父親叫做張澄,經紀營生。止生一女,春天燕來時養的,就喚名燕娘,十分浚但見:芳姿凝白如月曉,舉步金蓮校翠眉兩蹙如雲流,秋波一轉,含恨使人愁。竹溪花浦能同醉,得趣忘身累。誰教豔質在塵埃,好把金屋貯將來。
一日,李登拜客歸來,剛湊燕娘在門前看買彩線。李生出轎,一眼瞟見,好似蒼鷹(蠅)見血,釘住不放,連那些家人、轎夫也看不了。燕娘抬起頭來,見有人看他,沒命的跑進去了,再不出來。李生正血氣未字,戒之在色,從此朝思暮想,要尋個計較去偷情。誰想這個女子深閨自重,原不輕自露形,不要說偎紅倚翠不可得,連麵麵相覷也不可得。有那趨炎附勢的聞這風聲,獻策求媒,怎奈無隙可乘。
正是:
任他巧設香甜餌,藏在深淵不上鉤。
內中有個豪仆李德,稟白李生:"要此女子,何不為苦血計,尋個事端,奈何他的父親,自然貢獻我主。"李生聞言大喜,即令他去做作,事成重賞。李德竟往獄中通個消息與積賊,扳誣張澄同盜,拿去下獄。誰知他生平守分,鄰裏欽服,因此願以身保。適值李登也要去會試,心急,隻得丟手,回來收拾行李上京。
到了京中,場前尋寓,有個白家甚是清雅,即便賃居。主人白元,有妻鄭氏,年方二十三歲,嬈娜娉婷,極是可愛。李登一見,又不覺眉迷目亂,妄想引誘,日夕吟風弄月,逞自己伎倆;華衣豔服,顯浪子風流。
見他:
蜂狂蝶亂迷花性,雨意雲情覺自癡。
李生終日偷寒送暖,何曾想著前場後常一旦,白元有罪在官,正值巡城禦史是李登的鄉裏,白元道是個居停主人,來小心求他說個分上。那李生弄他妻子不上手,反生了歹意,口裏應承,心裏思量紮他個火囤。拿個新中式的舉人名帖,備些禮儀,來見禦史,那禦史見個同鄉榜首,十分親密。李生不替他救饒,反行葬送。禦史不由分訴,竟將白元捕了。家中妻子著實埋怨。
李生帶個陪堂,叫做王倒鬼,乘機將李生想慕芳容的實情,露與鄭氏知道。鄭氏也是活脫脫得緊的,一心又要救丈夫,夜間故意的妖妖嬈嬈,月下拜禱。李生此時色膽天來大,踱將出天井來,說道:"娘子求神,甚無影響,不若拜我李解元,倒有速效。"鄭氏道:"隻為求了李相公,做個惹火燒身哩!"李生說:"今日救火,隻在娘子身上。"鄭氏笑道:"奴家無水,何從救火?"李生說:"婦人自有菩提水,點點滴滴便能滅盛火。"兩個言來語去,講得入妙,攜進蘭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