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吃驚的來客(1 / 3)

令人吃驚的來客

雷切爾?林德太太就住在阿豐利大街向下斜伸進一個小山穀的地方,山穀四周長滿榿樹和鳳仙花,一條小溪從中穿過大街。溪水源自遠處的老卡思伯特家的樹林中。

這時候雷切爾?林德太太就坐在窗前,緊緊注視著窗外經過的一切,不論是小溪,還是過來的小孩,一概都不放過。要是見到有什麼怪異或覺得不對勁的東西,她就非要盤根問底,搞它個水落石出不可,否則決不罷休。

在6月初的一個下午,她又坐在那兒了。

可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在15時30分左右,這個通常大家都正忙著的時刻,馬修?卡思伯特卻不慌不忙地駕著馬車穿過山穀,他身上還穿著最好的一套衣服——帶著白色硬領的禮服,肯定是要離開阿豐利村去辦事。他趕著栗色母馬拉的輕便馬車,看來是要走一段很遠的路。馬修?卡思伯特要到哪兒去?去幹什麼呢?

如果是阿豐利的其他人,雷切爾太太隻要把各種線索巧妙地湊在一起,就可以猜出個八九分了。但是馬修一向難得出門,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緊急事情。馬修生性害羞,不喜歡和陌生人來往或者去任何他得和人講話的地方。他戴著白衣領,穿著整齊,駕著馬車這可是不常有的事。任憑雷切爾太太怎麼去猜,也毫無頭緒,因此她整整一下午都悶悶不樂。

“喝完茶,我可以走到綠山牆去,問問瑪麗拉他到哪兒去了,幹什麼去了,”可敬的女士最後下定了決心。

瑪麗拉喜歡坐在東麵的窗前以避開光線的直射,對她而言,在這個應該被嚴肅對待的世界裏,陽光總顯得有些輕佻和不負責任。今天,她照例地坐在窗前,手裏織著東西,身後的桌子上已經擺好了晚餐的餐具。

進門的那刻,雷切爾太太就在腦子裏記下了桌上的每一件東西。一共有三隻碟子,因此瑪麗拉一定是在等馬修跟另一個人一起吃晚餐,但是那隻是些平常用的碟子,而且桌上隻有沙果醬和蛋糕,所以到訪者不會是什麼特別人物。

但是,馬修為什麼戴著白衣領還駕著馬車呢?雷切爾太太更加困惑了,一向安謐、平靜的綠山牆忽然在她心裏變得神秘起來。

“晚上好,雷切爾,”瑪麗拉歡快地說,“今兒晚上可真叫好,是不是?請坐吧!家裏人可好?”

瑪麗拉?卡思伯特和雷切爾太太之間的關係隻能用“友好”兩字來形容,雖然兩人之間存有差異——也許正因為存在差異,才保持住這種友誼。

瑪麗拉高高瘦瘦的,有棱角沒曲線,她的黑頭發已經有幾縷灰白的銀絲了,頭發總是高高地盤在上麵,後麵打了個堅硬的小結,上麵橫衝直撞地別了兩根線編的發卡。她看上去像是那種眼界狹窄、具有僵硬嚴格的道德觀的女人。

“我們都很好,”雷切爾說,“我倒有點兒擔心你呢!我今天看見馬修出去了,我想是去醫院了吧?”

瑪麗拉的嘴唇寬容地抽動了一下,她知道雷切爾太太會來的,馬修這樣得意洋洋而又毫無來由地出門,對她鄰居的好奇心來說實在太過分了。

“噢!不是的。我昨天頭很疼,但今天很好。”她說,“馬修去布賴特河了,我們從新瓦斯科舍的孤兒院裏領養了個小男孩,他今天晚上坐火車到。”

如果瑪麗拉說馬修是去布賴特河和一隻袋鼠碰頭了,雷切爾太太也不會比現在更震驚,她像受了打擊一樣,有5秒鍾說不出話來,瑪麗拉的模樣不像是在開玩笑,可是雷切爾太太幾乎以為她是在開玩笑。

“你是跟我開玩笑吧!瑪麗拉?”她好不容易又能說話時,這樣問道。

“不,不是。”瑪麗拉說,好像從新瓦斯科舍的孤兒院領回男孩,是管理有序的每家阿豐利農舍的一樁春季尋常事務,而不是從來沒聽說過的新鮮事。

雷切爾太太感到自己受到了很大的震動,她的腦海裏不斷湧現出帶上了驚歎號的語句。

“你們怎麼會想到要這樣做呢?”林德太太用不讚同的語氣盤問著。沒有征求她的意見就作出這樣大的決定,她當然不會支持。

“我們考慮這件事有一段時間了,其實整個冬天都在考慮這件事。”瑪麗拉答道,“聖誕節的前幾天,亞曆山大?斯潘塞太太到我們這兒來過。她說她打算春天的時候從霍普敦的孤兒院裏領養一個小姑娘。她的親戚住在霍普敦,她也去過那兒,所以對那裏的情況比較了解。自她走後,我和馬修就一直在商量這事。我們想要一個男孩子。”

“你知道,馬修年歲逐漸大了,他已經60歲了,手腳再不像從前那樣靈便了。他的心髒折磨得他好苦。你也知道,雇人來幫忙該有多難。除了那些個笨頭笨腦的未成年的法國小男孩,誰也請不動。可是當你真的讓法國男孩跟你幹活兒,教他些本領,他翅膀硬了,不是跑到龍蝦罐頭廠去,就是到美國去了。”

“上星期聽她說要去那邊了,就讓住在卡莫迪的人為我們捎個信給斯潘塞太太,請她為我們捎帶個10歲到11歲的機靈而又可靠的男孩來。我們覺得這種年齡最好了,對做些雜事來說呢,已經足夠大了,而培養他呢!年齡也合適。我們想給他一個好的家,讓他接受好的教育。”

“今天我們收到了斯潘塞太太的電報,送信的人是從車站帶來的,說他們會乘17時30分的火車來這裏。所以馬修就去布賴特河接他們了,斯潘塞太太把他送到這兒,然後一個人到白沙。”

雷切爾太太為自己總是講真心話感到很驕傲,她現在就要講了,她要讓自己的思想態度適應一下這個驚人的消息。

“好吧!瑪麗拉,我要坦率地告訴你,我覺得你做了件蠢事、冒險的事,就是這樣。你不知道自己能得到什麼。你要把一個陌生的孩子領進家門,你對他一丁點兒也不了解,也不知道他的脾氣,不知道他父母的情況,也根本不知道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雷切爾,我承認你的話很有道理,我也曾經顧慮過,但是我看得出來,馬修是死了心要領養一個孩子,所以我也就讓步了。馬修很少對什麼事情固執己見,所以他一旦堅持,我就覺得自己有義務做些讓步。至於說到風險,世間有什麼事是不冒風險的呢?連自己親生的孩子也還有風險呢!孩子教育不好長大了也會出問題。而且新瓦斯科舍離我們這個島很近,我們又不是到英國、美國去領養孩子,他不會和我們有太大差別的。”

“哎呀!我倒希望真能如此。”雷切爾說話時的語氣分明顯示出她對這件事的懷疑。“將來哪一天,他要是放火燒了綠山牆,或是在井裏投毒,到時可別說我事先沒警告過你。我可是聽說過新不倫瑞克省的一個孤童在井裏投毒毒死了領養她的一家人。”

“我們領回來的可不是女孩。”瑪麗拉說道,仿佛往井裏投毒完全隻是女孩幹的好事,說到男孩子,那就用不著操這份心了。

“我壓根就沒想到領養個女孩子。我就鬧不明白,亞曆山大?斯潘塞太太幹嗎要這麼幹。不過,她這人,就是要領養整個孤兒院的孩子,她也會說幹就幹,毫不退縮的。”

雷切爾太太很想滯留到馬修和他領來的孤兒回家的時候,但是考慮到他到家還至少需要兩個小時,她決定到羅伯特?貝爾家去說說這件事。這肯定是條獨一無二的聳人聽聞的消息。

馬修?卡思伯特和栗色母馬優雅地走在通往布賴特河的路上。這條路大概有8英裏長,風光宜人。

馬修懼怕所有的女人,除了瑪麗拉和雷切爾太太,他有一種不安的感覺,總覺得這些神秘、不可思議的女人在偷偷地嘲笑他。他這樣想也許是對的,因為他是一個長相古怪的人,有著笨拙難看的體形,鐵灰色長發垂至佝僂的肩部,還有他那從20歲就開始蓄起的柔軟的棕色大胡子。實際上,他20歲時看上去就已經和60歲非常相像,隻不過少了一些灰色。

他到布賴特河站的時候,那兒還沒有任何火車要來的跡象,他以為自己來得太早了,就把馬拴在小布賴特河酒店的院子裏,遠遠地走到了火車站。長長的站台像荒蕪了一般,視線所及之處,唯一活著的生物就是個女孩子,她一個人坐在另一頭堆起的鵝卵石上。

馬修看見女孩子就像什麼也沒看見,他悄悄側身飛快地走過她身邊,看也沒看她一眼。

馬修看見準備回家吃晚飯的站長正在鎖票房的門,就問他:“17時30分的車是不是很快就會到了?”

“17時30分的火車已經來過了,半小時前就開走了。”手腳麻利的站長答道,“倒是還有一位乘客給你留著哩!是位小姑娘,她就坐在那邊鵝卵石上。我請她到女候車室去,可她一臉正經地跟我說,她還是坐在外邊的好。‘待在外邊開闊,有我運用想象力的天地。’她說。我得說,她真是個怪孩子。”

“我可不是來接一個女孩子的,”馬修有些茫然,“我來接的是一個男孩子,他應該在這兒與我碰麵,斯潘塞太太把他從新斯科舍帶來交給我。”

火車站站長吹了一聲口哨。

“想來準是出岔子了。”他說,“斯潘塞太太領著那個小女孩下火車,並托我照看,說是你們兄妹托她從孤兒院領養的孩子,過一會兒馬上會有人來接,除此之外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我可沒把別的孤兒藏在這裏。”

“我難以理解。”馬修茫然不知所措地說道,真希望瑪麗拉就在身邊,幫他應付這個問題。

“那麼,你最好去問那個女孩,”站長心不在焉地說,“我敢說她一定能夠解釋清楚——她自己有嘴,這點很肯定。也許那兒沒有你要的那種類型的男孩了。”

他得意洋洋地走開了。不幸的馬修餓著肚子,他不得不處理這種情況。

自從他在她身邊經過,她就一直瞅著他,這時她的目光還沒有從他身上移開。馬修沒有看她,即使他瞧她一眼,也不會看清她到底是什麼模樣,可是一個普通的觀察者卻會得到這樣的印象:一個大約10來歲的孩子,身上穿著一件非常短、非常緊、非常髒的泛黃的灰絨布罩衫。她戴著一頂褪了色的褐色水手帽,地地道道的濃密的紅頭發梳成的兩條辮子從帽子底下伸出來,拖在背後。她那蒼白瘦小的臉上長著好些雀斑,嘴巴和眼睛都挺大,她的眼睛在表示某些神情和情緒時看起來是綠色的,在別的情況下則是灰色的。

這些都是一個普通的觀察者能夠看到的。要是並不普通的人呢!就會看見她的下巴尖銳突出,大眼睛裏滿是活力,嘴巴很可愛,富有表現力,前額寬闊飽滿,簡言之,我們具有非凡觀察能力的人會得出這樣的結論:這個漂泊的女孩身體裏是絕不平凡的靈魂。但羞澀的馬修卻是那麼的害怕她。

然而,沒等馬修先開口,小女孩就斷定,他是向自己走過來的,她立即站了起來,一隻消瘦的褐色小手攥著一隻破破爛爛的舊式手提包的提手,另一隻手向他伸了過來,這才使他免除了一場難堪的考驗。

“我想你就是綠山牆的馬修?卡思伯特先生吧?”她說話的嗓音異常清脆,甜美,“見到你我很高興。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正擔心哪!我還想象了各種各樣的理由。剛才我還想,如果你今天晚上不來的話,我就到對麵鐵道拐角,爬到那棵大櫻花樹上一直等到天亮,一點兒也不用害怕。隱藏在盛開的櫻花中,沐浴在月光下睡覺,不是很浪漫嗎?就如睡在用大理石砌成的客廳裏一樣。如果你今天晚上不來,我想明天早晨也肯定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