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每晚都把雌蛾換一個地方，房子這頭和那頭、底樓和二樓、露天或僻靜處的房間，而這絲毫沒有影響夜晚的大孔雀蛾，它們顯然不是憑記憶來到舞會地點的。前一晚參加過舞會的雄蛾已經知道準確地點，本來我以為它們再來的時候會先去熟悉的地方，若是找不到再去別處嚐試，實際的情況真讓我意外——晚上雄蛾結成小隊飛來的時候，沒有一隻去前一晚的地點，那個曾經熱鬧非凡的地方完全被冷落了。雄蛾們被一個比記憶更強大的力量喚走了。
我想不出雌蛾是怎麼做的，也許它向遠在幾公裏外的求婚者釋放了某種神秘物質，這的確有可能，昆蟲們總是奇跡的創造者。
於是，我把雌蛾用各種東西嚴嚴實實地關起來，玻璃罩、鐵盒、木盒、紙盒，甚至是用一層棉花把它和外界隔開，果然沒有一隻雄蛾飛來。而要是把盒子稍微打開一條小縫，哪怕是把它藏在抽屜裏、衣櫃裏，雄蛾仍會絡繹不絕地趕來，數量和最初一樣多。它們接二連三撞擊著障礙物，心裏清楚雌蛾就關在裏麵。可見隻要有空氣流動，大孔雀蛾之間就能形成溝通。
獵狗可以在腳印雜亂的岔路口嗅出每隻經過的兔子所跑的路線，然後循著氣味追蹤下去，而那隻雌孔雀蛾是在我的桌子上出生的，沒有在房子外麵留下任何記號，難道雄蛾的嗅覺比獵狗還要靈敏，僅僅依靠聞味就從很遠的地方找到了這裏？盡管找不到別的解釋，可我還是覺得這實在讓人難以置信。最後，還是一次偶然事件幫助我證實了這一點。
一天下午，我在改變地點的時候把雌蛾罩在玻璃罩下，放在窗前顯眼的桌子中間，而把它之前棲身的金屬罩子順手放在角落裏的地板上。晚上發生的事情就像一線陽光穿透烏雲，照亮了我的思路。在飛來的雄蛾中，沒有一隻在玻璃罩上停留片刻，它們全都對近在眼前的雌蛾視而不見，無一例外飛到了房間的角落裏，將空蕩蕩的金屬網罩圍攏起來。它們久久停在網罩頂部，急切地拍著翅膀，對著空氣摸索、尋找，直到舞會結束才一無所獲、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雄蛾為什麼被金屬網罩迷得暈頭轉向，反而忽視了那麼明顯的雌蛾呢？答案就在網罩上，雌蛾緊緊抓著孔眼在上麵呆了很長時間，凡是它碰過的地方，尤其是被胖胖的肚子碰過的，都沾上了一種物質。這種物質慢慢地在空氣中傳播，最終被遠處的雄蛾截獲，它們靠嗅覺追蹤而至，找到了這種氣味的發射源。而且隻要被這種物質附著一段時間，不管什麼東西都會變得和雌蛾一樣有魅力，就算是布片、沙子也能引來成群的雄蛾。
唯一要注意的是，雌蛾在召喚雄蛾之前，還需要一段準備時間，好把神秘的物質撒播在自己停留的地方，否則就沒有效果。我桌上的雌蛾是在早晨出生的，而雄蛾在夜間飛來，所以準備過程大約需要半天。
那麼，雌蛾留在金屬網上的物質到底是什麼呢？我想，那是僅靠我們的嗅覺完全覺察不到的極其細微的東西，它就像一滴顏料染遍了整片池水，填滿了方圓幾公裏內的整個空間。這股氣味是那樣特別，它從混雜著無數或粗糙或精細的氣味的空氣中脫穎而出，清晰地指引著雌蛾的方位，讓那些不知在何處逍遙的雄蛾深深陶醉，欣喜若狂地曲折飛來，在每個夜晚準時為我上演一場令人歎為觀止的舞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