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滯魄幽魂現形驚異類 危言竦論改過望同胞(1 / 3)

卻說苗秀夫在客寓之中,吃過了晚飯,一個人開燈過癮。忽然燈光青黯,火焰無光,煙槍亦塞窒,呼吸不通。駭極,不知是何怪異,坐起來,把煙槍用鐵簽通著,燈光複明,煙槍通好,躺下去再開。開好筒煙要吃,燈焰忽然又黯,槍亦依然塞窒。知必有鬼魅在此播弄,乃默默祝告曰:“倘有幽魂滯魄,亦嗜此味,不妨略嚐。我非吝嗇的人,何必作此驚怪,以擾行人?”因將裝好的那筒煙,向空虛舉,說道:“請了,請了。”旋聞筒響颼颼,槍上的煙,居然一口氣吸盡。遂複再裝,再吸如故。秀夫曰:“既是同好,必是良朋,盍現形共談以消長夜?乞無銷聲匿影,使人悶損也。”

於是燈火複放光明,即見對麵枕上臥著一人,年紀二十許,麵目黧黑,衣裳襤褸,舉手作拱揖狀,形容足恭,笑曰:“仆姓馬,名君妍,燕都人也。幼讀書,酷好此嗜,拋荒學業,家君督責甚嚴,而仆終不改,家君遂抑鬱而死。服既除,有親友數人,力勸予改行,贈金使入都,應童子試。至試期,同伴均早眠,養精蓄銳,冀向文場一戰。予獨貪煙不寐,逍遙乎煙榻之上,夜深始寢。同伴中夜起,將入場,推予如醉如泥,遂舍予入場。迨予醒而紅日半窗,試院門久閉,予不得意,淹留煙肆。同伴均恨予,幾不以人類齒予,乃朝呼暮吸,如野馬無韁,不可收拾。未幾金盡,煙肆主人將予逐出。予被逐後,寄身野寺,為寺僧服役,僅免凍餒,而嗜煙如故,得錢輒買阿芙蓉,無錢吞土皮過癮。

“一日,予因困頓久,思暢吸一朝,遂伺僧不在寺內,盜僧錢而出,向煙肆吃煙,希圖吃個暢快。不料寺僧追至,捉予歸,重撻幾死。予乘機而逃,乞食北行,途中癮發,困憊殊甚,臥柳樹下,為野狗所食。

“予既死,聞家君在冥曹,為六路司吏總管,予往定省,家君見予,深惡痛絕,閉予於幽室中,煩苦殆不可言。適有父執數人知其事,遂一再向吾父說情,吾父始終不允。現逢冥考,父執又來說項,乃出予於幽室,謂予曰:‘今冥間考取遺才,以補司吏之缺,不肖子其往應考,努力上進,赦爾前過。若再蹉跎,九幽十八獄,汝須曆盡,冥法不汝貸也。’予奉命應考,途行經此,聞煙氣飛空,不覺喉中奇癢難耐,故此相擾。”

秀夫問考期何日?答曰:“即在今日醜刻入場,明日午刻出場。”秀夫曰:“然則此其時矣。君胡不行?若誤了場期,歸去必再受苦。”那鬼雲:“再求少賜恩膏,便當賈勇前進。”秀夫命其速速過癮,勿再耽誤時刻。鬼曰:“昔張旭草書,愈醉愈妙,仆之吃煙亦然,癮愈過得足,文章亦愈做得出。”秀夫笑其荒唐。

未幾,雞聲喔喔,明星有爛,秀夫曰:“天將曉矣,爾尚流連在此耶?”鬼曰:“予酷嗜此,每吸煙一口,便覺兩腋風生,飄飄然如上九霄而登大寶,雖玉皇香案吏,亦不屑為,況考取冥差耶?即使是補作冥王,予亦不願舍煙而去。”

秀夫聞鬼言大怒,聲色俱厲曰:“此物非不可嚐,苟文人墨客,淺嚐輒止,用以悅性陶情,有何不可?若因此喪產敗家,寡廉鮮恥,斷不可為!”

鬼曰:“君言差矣,大抵我輩皆應運而生,昔人嗜酒,今人嗜煙,莫之為而為之,皆氣運有以使之然也。若再曆數百年,不知又有何物可以中人嗜好?使古時有煙,吾知嵇康、阮籍、劉伶、陶潛諸人,必溺煙而不起;杜子美《飲中八仙歌》當易為《煙中八仙歌》也。且古而有煙,又安知無人雲使某為煙帝,定須封我為癮鄉侯,嗜酒為名士,安得謂嗜煙非名士乎?”

秀夫曰:“嗜己之煙,已非名士;況嗜人之煙,而要得為名士乎?”鬼曰:“畢吏部盜酒,不拘小節,古今稱之。我直與畢卓並著,古有酒狂,今即有煙狂。”秀夫大怒,欲飽以老拳,鬼雲:“爾不畏煙鬼乎?”秀夫曰:“煙鬼何足畏?攫人之煙而嗜之,技止此耳。”鬼曰:“煙鬼能現諸般惡相。”秀夫曰:“人皆見慣,不足畏怖。”遂燒煙扡欲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