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夫人生之初,渾然天理,無所謂善,又何有惡?至嗜欲深而情性漸乖,遂至始於家庭,終於邦國。
古人著書以相戒勸,正言之而不能行者,則微言之;微言之而不能行者,則創為傳奇小說,以告戒於世。庸夫愚婦無不口談心講以悅耳目,其苦心孤詣更有功於警迷覺悟耳。
今此書向有鈔錄舊本,江以南流播尚少,坊友屬予閱定惠付棗梨,庶幾廣為傳觀,且可見福善禍淫之理,尚扶翼於宇宙間也。予因述其緣起如此。
道光二十九年夏四月,珠湖漁隱識於道南書屋。
正文:
詞曰:
古初天地本洪荒,是何人分判出兩儀四象?卻原來盤古氏鑿破陰陽,生下些男女落在閻浮世上。把一個有德的做主宰君王,把幾個有才的做王侯將相。幾堆兒高泥堆,便喚做衡、嵩、泰嶽;幾道兒闊溝渠,便稱為河、海、長江。強辨出日月三光,生造作寒來暑往。慢道天地之間人為貴,全不數牛馬豺狼。那虛空一畫岐為兩,也虧那皰犧氏費盡許多心腸。留下這戲場,盡著那愚夫愚婦日夜奔忙。
話說那天下之事,總是巧中成拙,拙中成巧,苦盡甜來,樂極悲生,紛紛不一。這一段希奇故事,出在大明天啟年間。那皇家的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也不必細講。
且言那天啟皇爺的駕下,有三位賢臣,第一位是文華殿大學士,姓雲名定,表字天祥。夫人趙氏,本籍是山東兗州府人氏。隻因他年過五旬,隻有一女,尚未生子,雖做高官,心中不悅,這也不在話下。他有一位同年,姓鍾名,字嗚珂。夫人錢氏,四旬年紀,本籍是常州府武進縣人氏。現任刑部侍郎兼右都禦史之職。他與雲太師雖是同年,情如手足,不論官職尊卑大小,但逢朝廷公事已畢之後,他二人便詩酒往還。不是鍾禦史到雲府來,便是雲太師到鍾府去,這也不在話下。還有一位武官姓雁名翎,字衝霄。乃是行伍出身,原任西邊口的一員守備官兒。因那年西邊作亂,雁翎累立戰功,是雲太師表奏朝廷,升他到內京,掛了兵部大堂的印,現任皇城九門提督都統之職。因他平日為人耿直,不受私情,那些在京的官員,到有三分怕他。雲太師因他為人剛義,心中歡喜,因此他於雲、鍾二人,都也相好。
一日,朝散無事,雲太師回府獨坐書房,正無情絮。忽有門官領著一員家將,捧著一卷裱過的大紅綾子,又有一封字,乃是當今國舅太平侯刁府來的。那國舅姓刁名發,字連科,是天啟皇爺西宮娘娘的親兄弟。西宮刁年,那年生了太子,故此娘娘得寵,將他親兄加封了太平侯,又賜了他一所莊房,離皇城十二裏,名為太平莊。莊內起了花園,蓋了皇宮,凡春秋天氣,西宮刁後回家祀祖上墳,便在太平莊住宿。內有兩個太監、八個侍尉在那裏看守行宮,外又撥了三百名禦林兵,派在那裏伺候。這太平莊行宮,周圍有七八裏,一帶濠河,甚是雄壯。那正門終年關閉,隻有刁後到此方開。奉旨凡一應文武軍民人等,擅入太平莊者,登時打死。不言這太平莊為人不端,貪財好色,倚勢奸淫。民間婦女,倘有強硬告狀風聲,他便將人藏入太平莊,任你王侯宰相,那個敢到他莊上捕緝?後來隻為莊上藏奸害人,雁公子三鬧太平莊,此是後話不表。
但言那日,門官領了刁府的家將進了書房,見了太師叩頭,呈上書子。太師拆開,從頭至尾看了一遍,乃是因過新年,他書房要換一付對子,求太師一寫,故此裱了紅綾,差家人送來。雲太師看書罷,他平日同刁國舅不睦,欲不代他寫,卻又不好回他,隻得勉強收下,道:“管家回去,拜上賢侯,過一二日寫成送來罷。”那家人答應,叩頭辭去,不表。
卻好鍾禦史與雁都統二人,朝散來訪,雲太師因留二人書房小飲,飲酒中間,太師道:“今有刁國舅送一付春聯來寫,老夫久疏文墨,托鍾年兄代寫。”鍾道:“即是大人有命,敢不應教,隻恐有惡太師尊名。”雁翎道:“這刁國舅莫非是那太平侯刁發麼?”雲太師道:“正是。”雁翎道:“這等奸佞,睬他則甚!聞得他在太平莊作惡多端,有日落到卑職手中,也不能輕放於他,少不得要代百姓除害!”正是:
忠奸各一性,心意不相同。太師道:“此言正是。老夫平日也怪他不仁,隻是舉筆之勞,老夫不好過卻。”三人說說笑笑,不覺更深了。太師吩咐撤去酒席,眾家人答應撤去杯盤,捧上三木[,”]尊香茗,三人散坐談心。鍾乘著酒興,道:“何不把小刁對子紙拿來寫寫,有何不可?”太師道:“如此甚妙。”遂叫安童磨濃香墨,收拾書房,拂開紅綾。左右書童掌上兩支銀燈,鍾禦史提起羊毫來,一揮而就。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