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高適、薛據登慈恩寺浮圖①
塔勢如湧出,孤高聳天宮。登臨出世界②,蹬道盤虛空③。突兀壓神州④,崢嶸如鬼工⑤。四角礙白日,七層摩蒼穹⑥。下窺指高鳥,俯聽聞驚風。連山若波濤,奔走似朝東。青槐夾馳道⑦,宮觀何玲瓏。秋色從西來,蒼然滿關中。五陵北原上⑧,萬古青濛濛。淨理了可悟⑨,勝因夙所宗⑩。誓將掛冠去,覺道資無窮。
【注釋】①薛據:河中寶鼎人,官至水部郎中。慈恩寺:在今西安市南郊。浮圖:指佛塔。慈恩寺塔又名大雁塔,為唐高宗永徽三年(652)高僧玄奘所建。②出世界:高出於人間世界之上。③蹬道:塔內盤旋的梯道。④突兀:高聳的樣子。神州:中國古稱赤縣神州。⑤崢嶸:高聳的樣子。鬼工:鬼斧神工。⑥蒼穹:天空。⑦馳道:供車馬馳行的大道。⑧五陵:長安城西北有漢代五位皇帝的陵墓:漢高祖長陵,惠帝安陵,景帝陽陵,武帝茂陵,昭帝平陵。⑨淨理:佛教的教義。了:了然。悟:覺悟。⑩勝因:善緣。夙:素來。宗:信仰。掛冠:辭去官職。覺道:佛教的道理。梵文中“佛”的原意為“覺者”。資:應用。
【譯詩】大雁塔的氣勢宛如平地湧出,孤傲高峻聳立好像直接天宮。登上雁塔絕頂仿佛離開塵世,沿階盤旋攀登有如升越太空。高聳宏偉似乎壓蓋神州大地,崢嶸崔嵬簡直勝過鬼斧神工。四角挺拔頂天遮住太陽光輝,塔高七層緊緊地接連著蒼穹。站在塔頂鳥瞰指點翱翔飛鳥,俯身向下傾聽陣陣怒吼狂風。山連著山好比波濤洶湧起伏,奔走如百川歸海來朝見帝京。兩行青槐夾著天子所行道路,宮闕樓台變得多麼精巧玲瓏。悲涼秋色打從關西彌漫而來,蒼蒼茫茫已經布滿秦關之中。再看看長安城北漢代的五陵,曆經萬古千秋依然青青。清淨寂來的佛理我完全領悟。行善施道素來是我做人信奉。我發誓回去後行將辭官歸隱,我覺得佛道的確能濟世無窮。
【賞析】此詩是寫登佛塔回望景物,望而生發,忽悟佛理,決意辭官學佛,以求濟世,暗寓對國是無可奈何的情懷。首二句寫未登之前仰望全塔;三、四句寫登塔;五至八句寫塔之高聳雄峻。九、十句寫由上俯看;十一至十八句,寫在塔頂向東南西北各方所見的景物。最後四句寫忽悟“淨理”,甚至想“掛冠”而去。詩在描摹大雁塔的巍峨高大方麵,可謂匠心獨運。“如湧出”、“聳天宮”、“礙白日”、“摩蒼穹”等等,語語驚人,令人有親臨其境之感,不禁為之驚歎。
元結(719-772),字次山,號猗玕子、浪士、漫郎、漫叟、聱叟等,河南魯山(今河南魯山縣)人。少豪縱不羈,17歲始折節從學。天寶十二年(753)舉進士。安史亂中,任山南東道節度參謀,組織義軍,頗有戰功。後曆任道州、容州(治所在今廣西北流)刺史,政績顯著,官至容管經略使。元結詩文兼擅,為中唐古文運動和新樂府運動的先導者。其詩多針砭時世、反映民間疾苦之作,極力反對“拘限聲病,喜尚形似”的形式主義詩風,但流於極端,平生不做近體詩,古詩也平直單調,缺乏文采。
賊退示官吏
癸卯歲,西原賊入道州①,焚燒殺掠,幾盡而去。明年,賊又攻永破邵②,不犯此州邊鄙而退③,豈力能製敵與?蓋蒙其傷憐而已。諸使何為忍苦征斂,故作詩一篇以示官吏。
昔年逢太平,山林二十年。泉源在庭戶,洞壑當門前,井稅有常期④,日晏猶得眠。忽然遭世變⑤,數歲親戎旃⑥。今來典斯郡⑦,山夷又紛然。城小賊不屠,人貧傷可憐。是以陷鄰境,此州獨見全。使臣將王命⑧,豈不如賊焉。今彼征斂者,迫之如火煎。誰能絕人命,以作時世賢。思欲委符節,引竿自刺船。將家就魚麥,歸老江湖邊。
【注釋】①西原:今廣西扶南縣西南。道州:今湖南道縣。②永:即永州,今湖南零陵。邵:即邵州,今湖南邵陽。兩州與道州相鄰。③邊鄙:就是邊境。④井稅:這裏指賦稅。⑤世變:安史之亂帶來的社會動蕩。⑥戎旃(zhān):軍帳。⑦典:鎮守,治理。斯郡:指道州。⑧使臣:朝廷派到各地催征各種賦稅的官員。將:奉的意思。
【譯詩】癸卯年,西原的賊人攻入道州城,焚燒殺戮掠奪,幾乎掃光全城才走。第二年,賊人又攻打永州並占領邵州,卻不侵犯道州邊境而去。難道道州官兵能有力製敵嗎?隻是受到賊人哀憐而巳。諸官吏為何如此殘忍苦征賦斂?因此作詩一篇給官吏們看看。我早年遇到了太平世道,在山林中隱居了二十年。清澈的源泉就在家門口,洞穴溝壑橫臥在家門前。田租賦稅有個固定期限,日上三竿依然安穩酣眠。忽然間遭遇到世道突變,數年來親自從軍上前線。如今我來治理這個郡縣,山中的夷賊又常來擾邊。縣城太小夷賊不再屠掠,人民貧窮他們也覺可憐。因此他們攻陷鄰縣境界,這個道州才能獨自保全。使臣們奉皇命來收租稅,難道還不如盜賊的心肝。現在那橫征暴斂的官吏。催賦逼稅恰如火燒油煎。誰願意斷絕人民的生路,去做時世所稱讚的忠賢?我想辭去道州刺史官職,拿起竹篙自己動手撐船。帶領家小去到魚米之鄉,歸隱老死在那江湖之邊。
【賞析】這首詩的中心思想,可一言以蔽之:苛政猛於盜賊。這種說法其實在此詩的序中已說得明明白白的了:“豈力能製敵與?蓋蒙其傷憐而已。”盜賊與官府相比,倒顯得“有道”了!這豈止是譏諷,簡直是血淚控訴了!“使臣將王命,豈不如賊焉?”這雖然是一句詰問,但答案是明擺著的:這些橫征暴斂的使臣就是不如盜賊!他們哪裏管得百姓的水深火熱呢?他們要的就是敲骨吸髓的榨取。
作為一個有良心的文人、官員,元結不想逼百姓上死路、而想歸於田園江湖,不聞不問,心裏安些,這種想法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元結離去,來了另一位酷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