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風麒麟(1)(1 / 3)

題記:

永不超生也好,天人永隔也好,在地獄烈火裏掙紮千年也好,在佛前跪求萬年也好,有了羈絆,總會有相見的那一天。

楔子

四月初八是佛誕日,都城內的竟陵塔頂低沉的鍾聲響了徹夜。

佛音籠罩著整座磐石城,我守在帝姐青萱的床前,帳外跪了一地的僧人祈福誦經。

即使連醒來的力氣都要靠昏睡來積攢,帝姐的手卻在昏睡中始終死死地摳著我的腕子,指甲陷入皮肉裏,鮮血淋漓。

我不能去睡,也隻能打著嗬欠坐在她床前等著她咽氣。昔日如花般嬌豔的女帝,此時隻剩下一把皮包著白骨,好似八十老嫗,已是大限了。

天快亮時,黃太醫進宮請脈,看見我青紫色的腕子,露出苦惱之色:“公主,陛下若再不鬆手,您的手呈現紫黑色時,這右手就要廢掉的啊。”

我這右手,雖沒大用處了,可畢竟擺著也是好看的。我想了想,把守在殿外的侍衛叫了進來,指了指帝姐的腕子:“來,從這裏砍下去。”

太醫和女官們是窩囊貨,而外麵誦經的僧人們不愧是心存慈悲四大皆空的,裏頭有人尿了褲子還是虔誠念佛。可侍衛是好侍衛,好在小時候練武磕壞了腦殼,心眼兒有點愣,叫他砍他就砍,毫不含糊地手起刀落。

隻聽見帳內一聲嗓子眼兒裏擠出來的慘呼,是帝姐醒了。

帝姐的手還在我的腕子上,我已經無手可抓了,隻能抓著她的胳膊驚喜地喊:“帝姐,你醒啦?”

她轉過頭,怨毒又恐懼地瞪著我,臉色慘白卻一聲不吭了。

“帝姐,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將離你……不要傷害……杜蘅……放,放他……”

“不放。”

“他……不會愛你。”

“不愛就不愛吧,也不少他一個了。”

帝姐私下裏無朝事時喜歡做繡活,繡線是柔軟的白蠶絲,又細又滑,我取了針線慢慢地把手縫在她斷掉的腕子上。她全身都在哆嗦,呼呼倒抽著氣,沒用多久就睜著雙暴怒的眼,徹底安靜下來了。

女帝青萱駕崩,哀樂在城內奏了三日三夜,全城一片痛哭之聲。

一個月後,我的登基大典,喜樂也奏了三天三夜,全城一片歡歌笑語。

人啊,真是健忘又善變的動物。

我對杜蘅說:“我們的大婚之日選在六月初八可好?”

杜蘅搖了搖頭。

我興高采烈地吩咐大總管鄭鯤:“鯤爺爺,快去擬旨,下個月初八我與杜蘅大婚,叫禮部把禮服快些做起來。”

杜蘅慢慢露出失望之色:“將離,夠了。”

這是杜蘅與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1

雁丘人稱沙漠為海,既然是海,就是能淹死人的。

浩瀚無邊的漠海,駝鈴聲淹沒在炙熱的風裏,日落前商隊在背風的小坡下安營紮寨,把幾十匹駱駝和帳篷用鐵鎖鏈綁在一起,機靈的小廝開始燒火做飯,地平線的盡頭一輪燃燒的紅日緩緩下沉。

商隊老板雨娘子穿著絳紅色的燈籠褲,發間插著幾根綠雀羽,走出帳篷大大咧咧地伸了個懶腰,眼風一瞥,一襲賽雪白衣戴著白紗竹鬥笠的男子坐在帳篷門口,兀自拿絲絹擦著手中的劍。

“啊,快起風了。”雨娘子說,“寒露公子,看著天色,說不定今夜我們會被風暴卷到西天上去哪。”

“你以為是誰能去西天的?”他扯起兩根銀色的發在劍鋒上一吹,白紗吹起露出尖尖的下巴,菱形的唇角上揚,“你們這些做叛賣人牲生意的,等死了,可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

他們是在雁丘邊境彤城相遇的,彤城是雁丘最大的貨物交易集市,赫連家作為往返於彤城與磐石都城的商隊,近半年做的都是人牲生意。他們高價收購其他國家的孩子,而後運到磐石都城,賣給大官貴族家做殉葬的人牲。

雨娘子買的這批人牲——四十九個未成年的男童,因為是宮裏要的,所以她出手也很是闊綽。

像白寒露這種要去磐石都城遊學的富家公子,商隊也是會收高價帶過去的,又沒有人嫌銀子燙手。可走了幾日,雨娘子就發覺不大對勁,一般嬌生慣養的公子早就哭爹喊娘了,可白寒露在曝曬中還是露珠般鮮嫩的皮肉,他那個脾氣不大好的小書童遊兒跳腳罵人也很有氣勢。

雨娘子雖是個藝高人膽大的女子,可遇見這種有古怪壓迫感的人,還是會有些打鼓。

白寒露把劍纏好,把鬥笠掀起來:“所以,你還是祈禱你的腦袋長牢固點吧。”

那是一雙琥珀色的獸瞳,嫵媚妖冶,卻冰冷入骨。雨娘子被他盯得全身發寒,惱怒地一掀帳篷又鑽進去了。

夜半時,風刮起來了。

本來寂靜的沙漠裏野獸般呼嘯而來,仔細聽風聲中還夾雜著哭聲和慘笑聲,帳篷被刮得喳喳作響,駝鈴亂響作一團,突然聽見外頭鬼哭狼嚎和孩童的尖叫聲。雨娘子大聲喊著,要眾人抱緊駱駝。

遊兒突然坐起來,咬牙切齒地吼:“吵死了,瘋婆子還讓不讓人睡覺啊?!”說完又“噗通”倒下,繼續大睡。

小孩子發癔症都是這樣。白寒露將長發綁好,手持鶴骨笛,走出帳外。

風掀翻了幾頂帳篷,不知道卷走了幾個人。裝人牲的大鐵籠被風吹得滾了幾圈,裏麵的孩子哭叫成一團。

白寒露咬破舌尖,嘴唇吻在鶴骨笛身上,燃著血的笛泛濫出淺淺金光,唇畔溢出尖銳凶猛的音調,化作十幾隻幻靈仙鶴飛出八方:“以吾之血,敬八方之神佛。以吾之扇,渡天地之惡魂。以吾之劍,殺乾坤之邪靈。以吾之言,眾邪聽令,退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