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妃喊完那句話,便頹然跌坐到地上,眼中的光芒如斷翅的蝴蝶,一點點熄滅。柔妃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一幕,怕到深處,竟然也坦然。
將目光投向千筱伊,她的聲音纖細卻堅定。“我隻有一句話,今日這事,當真是君上的意思?”
千筱伊微笑,眼中滑過讚賞。“時至今日,竟然是你聰明一些,我一直看錯了你。沒錯,今日之事,是我的意思,君上一絲一毫都不知曉。”她的聲音很輕,像是柳絲在臉上輕輕掠過,卻被邊緣刮痛。“君上禦駕親征,國內大事無主,必然動蕩,你們家中勢力盤踞錯節,我不能讓君上腹背受敵。”
柔妃一下子瞪大了雙眼,“你竟然假傳聖旨!這是殺頭的死罪!”
“為著君上,我甘心做這遺臭萬年的孽婦!”她的聲音驀地放大,“殺一兩個宮妃算什麼,便是死,我也要他堂堂正正死在戰場上,而非後朝,因著兩個女子!你是要自己上路,還是要我送一送你!”
柔妃知今日死路難逃,此刻反倒定了心。冷笑一聲,道:“我便是不赴死,你能奈我何?戕害宮妃的大罪,便是君後你,也擔待不起。”
千筱伊聽了她這話,忍不住笑出聲來,許久方才停住。“剛說你聰明,怎麼轉眼就這樣愚昧?你當我還想著能活下去麽,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孫柔曼,你心裏想著什麼我都知道。做不成君後,想做太後?你做夢!這遐洉,終究是夏侯氏的遐洉!”說罷,狠狠一掌拍在桌上,“描雲,即刻行刑!”
“是!”描雲應了一聲,拿起那道白綾就往柔妃那邊走。
“不…不…不…”柔妃連連搖首,竟然跌坐到地上。
描雲走過去,蹲在她身邊,柔聲道:“,娘娘別怕,也是就是一時半刻的工夫。奴婢送過很多人上路,下手知道準頭。”說罷,動作飛快地將白綾往她脖子上一繞,狠狠收緊。柔妃一下子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掙紮著想要將脖子上的白綾扯下來,又哪裏扯得動!
不多時,便麵色發紫,軟軟的倒在了地上。
描雲不放心,手下又是狠狠一勒,見她著實沒氣了,方才起身朝千筱伊回道:“娘娘,沒氣兒了。”
黃鸝端著托盤,顫聲道:“娘娘,這……”
千筱伊但笑不語,描雲厲聲道:“慌什麼!能以身殉國,是兩位娘娘勇氣與榮耀!”
“可是……”
“好了,”千筱伊終是曼聲開口,良多苦澀。“她沒見過這般陣仗,你同她置什麼氣。也是時候了,凝舞此刻尚且不到,想必出了什麼岔子。黃鸝,你同蘭皙收拾一下,即刻送宛兒離去。”
黃鸝撲通跪到在地,眼中含著淚,哀聲道:“君後娘娘!”
千筱伊起身走到她麵前蹲下,也是含著淚,心中哀戚。“好丫頭,我的宛兒,就交給你們了。”
“奴婢定不負娘娘重托!”黃鸝扔下手中托盤,重重朝千筱伊叩了一個響頭。提起裙擺便幾步一回頭,走了出去。
描雲上前扶起千筱伊,“君後娘娘……”
千筱伊淡聲道:“國破也就是這一兩日是事情了,你若想跟肖睿走,我這就放了你。”
描雲充耳不聞,隻扶她坐到主位上,同樣也是那樣冷淡的話語。“娘娘同皇上的那段孽緣,總要有個見證者。”
二人抬頭看窗外,陰沉的天響著悶悶的雷聲。醞釀了一整天的雨,終於要落下來了。千筱伊想起那一年,這樣一個夏季的雨天,她在臨璽宮看見了赫連宇。也是這樣一個夏季的雨天,在奇人穀那棵梔子樹下,她遇見了夏侯燁。
風華正茂,初見最無瑕。
倘若一切停留在最開始的那一瞬間,是否人間就能少卻幾段悲劇。
歲月匆匆,不堪回首是月明。
前線不斷傳來敗績,王宮裏的人逃的逃,死的死,倒是越發空曠了。聽到這些消息,千筱伊跪在觀音像前翻閱經書,連眉頭都不曾皺過。
又是一名將士渾身是血,帶著一卷手稿奔入王宮。見到千筱伊時體力已然不支,跪倒在地卻仍舊高高舉著手稿,竭力道:“君後娘娘!”
隻一聲罷,便已氣絕。雙眼還睜著,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執著。千筱伊走過去拿過掉落在地的手稿,抬手輕輕闔上他的雙眼。
這個士兵不過是個孩子,染滿血汙的臉還帶著少年的稚嫩。他明亮的雙眼卻就此暗淡,本該鮮活的生命被一場無意義的戰亂而掐斷。她本波瀾無驚,此刻卻痛恨戰爭,也痛恨帶來著一切的那個男子。她更該痛恨的是自己,或許沒有她,遐洉便不會有這場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