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風帶著說不出的濕熱,千筱伊卻感到一陣陣涼,幾乎要吹涼了心。果然是一時天地,一時心境。
她想起夏侯燁初初登位的時候,手牽手走在這條路上的情景,惶惶然如在眼前。到如今,竟然是要走到結局的時候。
未到這個地步,如何能知道,心底竟然如此難以割舍。
她分明……一早知道會有這一日,卻沒有料到,赫連宇竟然是要用整個遐洉國,來為他死去的情感陪葬。
是她錯了,將這一切想得太好太容易。竟然忘記了,在這紛亂的年代,她再聰敏,也不過是個女子。
緩緩走到浮雲宮門口,劉居正在殿外候著。見千筱伊來了,連忙迎上去,低聲請安:“奴才給君後娘娘請安,給宛然王姬請安。”
“公公免禮,君上還在裏頭麵見朝臣?”
劉居回道:“稟君後,朝臣方才散了。君上實在撐不住,歪在軟榻上睡著。君後娘娘稍等片刻,容奴才進去通稟一聲。”
“慢,”千筱伊抬手製止,憐惜道:“君上小睡一時半刻不容易,不必通稟,本宮進去候著他便是。”說著,回身從黃鸝手中接過安睡的宛然王姬。“描雲跟著進去就是,黃鸝在外等著。”
劉居忙小心翼翼將門打開,引了千筱伊三人進去。一時有在外的內侍疑惑道:“劉公公,君上不是一早說過,不許旁人打攪?便是連柔妃娘娘,也不曾放進去。”
原來是千筱伊從不曾來浮雲宮,夜色正濃,那守門的內侍竟然一時認不出那是君後。
“睜大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劉居一拂塵打在他頭上,低聲斥道:“看見那位主子手上抱的是誰了嗎?那是君上獨女!宛然王姬!你以為誰都能抱著王姬?那是咱們的君後娘娘!且長點腦子罷,君後娘娘可不是什麼旁人!柔妃娘娘?哼,若是沒有君後,柔妃娘娘連門都進不了!”
那內侍被他一疊聲說得啞然,摸著頭呐呐不語。
千筱伊走入這隻在初見先王時來過一次的浮雲宮,腳步輕輕,轉了個彎便看見那廂紗幔垂地。一手抱著宛然,一手撩開紗幔。紗幔裏斜斜擺著一張軟榻,夏侯燁睡在上頭,雙眉緊鎖。便是在夢中,也不得一顆清閑。
他分明本該是最高潔無憂的富貴閑人,如玉公子。隻是因著她,邁入了這萬丈紅塵。如今愁眉緊鎖,悵然不得開心顏。將宛然放到他身側一同睡著,取了薄被給兩人蓋上。千筱伊輕聲對著描雲道:“將湯放下,你先出去。”
描雲將湯放在桌上,無聲退了下去。
千筱伊斜坐在軟榻上,低頭看一大一小兩張相似的麵容,眼裏充滿眷戀。是她錯了,她不該嫁給夏侯燁。平白害了他這一生為不喜之事所困,如今更是身陷囹圄,不得逃脫。
有淚光順著麵頰滑落,她輕輕地,俯身在他額上印下一吻。有淚濺落,滾燙如斯。
她起身,卻看見夏侯燁不知何時已然醒來,睜著眼望她,眼裏一派平靜。他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但是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她後悔。能娶到她,已經是他這一生莫大的榮幸。縱然為她傾了這一個國家,又如何?
“莫哭……”他憐惜地看著她,伸手揩去她麵上的眼淚。“你分明知道,我最不想的,就是為你拭淚。赫連宇這是,在逼我交出你。縱然遐洉不敵,也斷無這樣做的道理。”
千筱伊捂著唇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卻礙於宛然在此,不能哭出聲來。“你分明知道…傳國玉璽同《開國寶鑒》都在我這裏,為何不……”
傳國玉璽同《開國寶鑒》,正是當年啟君帝讓她嫁給赫連宇的原因,也是赫連宇為何要留啟君帝一命的原因。誰都想不到,這兩樣東西竟然會在千筱伊手中。這是當初微生暮揮師王朝,她輕描淡寫間以微生攸為為人質,退了那三萬大軍所得。微生暮何以如此囂張,不過得了這兩樣寶物。傳國玉璽是正統象征,《開國寶鑒》裏盡數是兵法。
歸根結底,夏侯燁的父王許她嫁入遐洉,不過是因著她以《開國寶鑒》為陪嫁。他想著她嫁給夏侯燁,夏侯燁又遲早是遐洉國君。夫妻本是一體,早晚這本書能用於遐洉。他卻沒有料到,夏侯燁竟然不肯要這本寶書!甚至連傳國玉璽,他都不肯要。分明隻要有了這兩樣東西,便是沒有百分勝算,也能與王朝一搏。
夏侯燁起身摟住她,語氣懇切。“伊伊,得了你這兩樣東西,若是我仍舊敗了,大可一死。你同宛然又當如何?便讓我昏庸一回自私一回,這兩樣東西,要保你和宛然二人。你將這二物交給赫連宇,他必定護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