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樹榛
家鄉族侄來信,告知一則重要信息:祖居多年的老村旁,將要修建一條水泥馬路,所經之處,房合、墳塋,都要遷移,我父親的墳塋,正當其中,屬在遷之列,希望我盡快回鄉處理此事。
聽到這一消息,全家都很著急,特別是母親,更是寢食不安,坐臥不寧,流著眼淚向我說:咱們全家都調來京城了,團團圓圓,歡歡樂樂的,隻是把你父親一人拋在荒郊野外,無人過問,平時連個紙錢都沒人送,現在又要在墳上修路,他將永世不得翻身了,你要趕快回家鄉去,把你父親安置在一個好的去處。小時候,他是那樣疼愛你,視作掌上明珠;他生前未得到你的什麼好處,現在你總該盡點孝心了吧!
關於父親的印象,在我腦海的屏幕上幾乎是一片空白。因為我還未滿三歲時,他就與世長辭了。
論起我們的家世,也還算有些來頭,我們的遠祖程頤、程灝,乃宋朝著名理學家,號稱“二程”,此後曆代當官,也曾顯赫一時,直到我的祖父,還以前清末代秀才而光輝門楣。民國以後,曆遭兵燹所害,天災所苦,而致家道中落,淪為平民,不知祖父出於何種顧慮,我們這書香門第,竟未為自己的子女創造一個好的學習條件。我伯父上學不多,便改習醫道;而我的父親竟未進一天學堂大門,但是憑著他的過人聰慧,卻無師自通地認識了許多字,可以閱讀一般的通俗小說;特別應該提及的是,他還掌握了一套拿手的木工技藝,經常用那雙靈巧的手,雕繪許多木質工藝品,饋贈親朋好友,至今我還能清楚地憶起一件事:父親生前單為我專門雕製一輛童車,供我乘坐:他在小車上雕龍刻鳳,描金繪彩,玲瓏剔透,進退自如,是件絕美的工藝品,誰人見了都交口稱讚。
它一直是我引以為榮的傳家寶。遺憾的是後來在兵荒馬亂中丟失,母親每提起此事,仍惋惜不已,覺得未能收藏好,愧對父親。
父親亡故時,母親哭得死去活來,痛不欲生。幸有親朋勸解說:死者已矣,難以複生;孩子幼小,尚賴你撫養,為了孩子,你必須挺下去;天可憐見,三歲的我,從此便成了母親活下來的惟一精神支柱,每逢朔望或年節,母親便買一筐冥錢,領著我到田野裏去為父親上墳,她一邊燒著紙錢,一邊哀哀痛哭,口中還不斷嘮叨:你死後有靈,要保佑我們母子平安,讓孩子順利長大成人。
那時,我雖小不懂事,但母親的哀痛,卻令我心碎,因此往往也禁不住涕淚橫流,嚎啕痛哭。此時,母親總是把我緊緊攬在懷裏,母子哭成一團。此情此景,我永世難忘。
每次為父親上墳,都要花去一天時間,因為母親燒罷紙錢,還要將事先做好的、父親生前愛吃的酒菜,在墳前祭奠,之後,還要我和她一同跪在那兒,禱告父親,請他前來飲用。等上幾個時辰,母親又采來泥土把食品掩埋起來,眼看夕陽西去,夜色籠罩下來,才依依不合地牽著我的小手走回我們孤寂陰冷的家。回到家中,觸景生情,母親又要痛哭一番,直到夜闌,始把我脫衣抱上床,她則和衣而臥。
我小時候就在母親營造的這種悲悒、淒苦的氛圍中度過的。我的體弱多病,我的鬱鬱寡歡,我的怯懦內向,我的憤世疾俗,就是這樣養成的……
鬥轉星移,一晃就是五十多年,我從少年時代即負笈外地求學,後又在異鄉供職,結婚後把母親接出來了。生活的崎嶇,命運的坎坷,事業的得失,個人的榮辱,以及斑駁多變的際遇,使我長期遠離故鄉的土地,對孤寂地長眠在荒野的父親,一點也未盡人子之道,每念及此,心頭輒為不安。我是個無神論者,並不相信人在死後尚有靈魂漫遊幽冥,能為生者帶來禍福;但作為前人的後代,是不應該忘記自己生命之根的。因此,當母親急著要我回鄉祭奠父親並為之遷移到能給生者帶來慰藉的處所時,我是由衷從命的。妻子也很理解我的心情,主動要求與我同行。她說,作為兒媳,也應該向老人獻上一點孝心敬意。
於是,買了火車票,我們夫婦便啟程回鄉了。
每次為父親上墳,都要花去一天時間,因為母親燒罷紙錢,還要將事先做好的、父親生前愛吃的酒菜,在墳前祭奠,之後,還要我和她一同跪在那兒,禱告父親,請他前來飲用。等上幾個時辰,母親又采來泥土把食品掩埋起來,眼看夕陽西去,夜色籠罩下來,才依依不合地牽著我的小手走回我們孤寂陰冷的家。回到家中,觸景生情,母親又要痛哭一番,直到夜闌,始把我脫衣抱上床,她則和衣而臥。
我小時候就在母親營造的這種悲悒、淒苦的氛圍中度過的。我的體弱多病,我的鬱鬱寡歡,我的怯懦內向,我的憤世疾俗,就是這樣養成的……
鬥轉星移,一晃就是五十多年,我從少年時代即負笈外地求學,後又在異鄉供職,結婚後把母親接出來了。生活的崎嶇,命運的坎坷,事業的得失,個人的榮辱,以及斑駁多變的際遇,使我長期遠離故鄉的土地,對孤寂地長眠在荒野的父親,一點也未盡人子之道,每念及此,心頭輒為不安。我是個無神論者,並不相信人在死後尚有靈魂漫遊幽冥,能為生者帶來禍福;但作為前人的後代,是不應該忘記自己生命之根的。因此,當母親急著要我回鄉祭奠父親並為之遷移到能給生者帶來慰藉的處所時,我是由衷從命的。妻子也很理解我的心情,主動要求與我同行。她說,作為兒媳,也應該向老人獻上一點孝心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