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字研究3(2 / 3)

一天晚上,他一個人獨坐著,不停地琢磨著,但左思右想,還是想不出該怎麼躲避這場災難。在這天的早上,屋裏的牆上被人寫了個“2”字。明天就是期限裏的最後一天了,到時事情會怎樣呢,好多種模糊不清而又令人可怕的情景出現在他腦海裏。在他死後,他女兒怎麼辦呢?這道無形的天羅地網真的就逃不出嗎?他一想到自己竟這樣無能為力,便禁不住趴在桌子上啜泣起來。

這是什麼聲音,寂靜的黑夜裏傳來一絲輕微的抓爬聲。聲音很輕,但在這萬籟俱靜的深夜,卻聽得非常清晰。這是從大門那邊傳來的聲響,費瑞厄躡手躡腳地走進客廳,他屏住呼吸,凝神聽著。過了一會兒,這個輕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接著有人輕輕叩門了。是秘密法庭派人來暗殺了嗎?還是哪個狗腿子來警告到期限的最後一天了呢?約翰·費瑞厄這時覺得與其這麼令人膽戰心寒地受折磨,不如去痛痛快快死了的好。

於是,他衝到門前,拔下門閂,打開了門。

門外一片寂靜。晴朗的夜空,有幾顆星星在一閃一閃。費瑞厄看見的隻是庭前花園,花園周圍的籬笆和一個門,不管是花園裏,還是路上,一個人影都沒有。費瑞厄左右都看了一下後,輕輕地籲了一口氣,放心了。但是,他接著無意中往腳下一瞧時,不禁大吃了一驚:隻見地上趴著一個人,手腳直挺挺地伸展著。

看到這副情景,費瑞厄恐懼極了。他靠在牆上,用手卡著自己的喉嚨,才沒有喊出聲來,一開始,他還以為地上趴著的可能是個受了傷,快要死了的人,後來,他仔細一瞧,才看見那人手足並用,蛇一樣悄無聲息地爬進了客廳,這人一到屋裏便立刻站了起來,把門給關上了。嚇得目瞪口呆的費瑞厄這才發現這人正是他期盼已久的傑費遜·侯波。

“天哪!”約翰·費瑞厄氣喘籲籲地說“你嚇死我了,你為什麼要這樣進來?”

“快找點吃的給我,”侯波有氣無力地說,“我有兩天兩夜沒吃東西了。”他說著,瞥見費瑞厄一家當天吃剩的晚餐還放在桌上沒收拾掉,便跑到桌旁,抓起冷肉麵包就狼吞虎咽起來。“露茜還好嗎?”侯波吃飽後問。

“她很好。她並不知道危險已經來臨。”費瑞厄回答說。

“那就好,這屋子四麵都有人監視,這便是我為什麼要爬著進來的原因。他們很會監視,但想抓住我,還差那麼一點兒。”

約翰·費瑞厄像換了個人似的,他一把抓住這個智勇雙全的救星的大手,很激動地說:“你真是個很了不起的人。隻有你才能幫我們脫離險境。”

侯波回答道:“您說得對,先生。為了您和我們的露茜,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毫不含糊。我想,在那些壞蛋動手之前,我們早就遠走高飛了,猶他州從此再沒有姓侯波的人家了。”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呢?”

“明天就是最後期限了,我們今晚就得走,否則就來不及了。我在鷹穀那邊藏好了一頭騾子和兩匹馬。您有多少錢?”

“兩千塊金洋和五千元紙幣。”

“這足夠了,我這兒還有一些錢,我們把錢放在一起吧,我們得穿過大山到卡森城去。你快去把露茜叫醒吧,謝天謝地,幸虧仆人沒睡在這屋子裏,省了不少事。”

費瑞厄去叫露茜準備上路的時候,侯波把他能找到的所有可以吃的東西都打在一個包裏,又灌了滿滿一磁瓶水,他很有經驗,知道山中水井很少,即使有也離山路很遠,他剛收拾好,費瑞厄就和他女兒一起出來了,準備出發。這對戀人很親熱地互相問候了一番,因為時間寶貴,還有很多事要做,他們隻親熱了一會兒。

“我們馬上就得走,”侯波聲音低沉而又堅決地說,他這時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前門和後門都有人在把守。不過,我們可以小心地從旁邊窗戶爬出去,然後再穿過農田逃走。隻要上了大路,再走那麼兩裏地,我們就到鷹穀了。我的馬匹就藏在那。天亮之前,我們至少得趕到半山腰。”

費瑞厄問道:“要是被人攔住了,我們怎麼辦?”

侯波拍了拍露出衣襟的左輪手槍的槍柄,獰笑著說:“即使我們對付不了,也得幹掉他們兩三個。”

屋裏的燈早就吹熄了。費瑞厄從漆黑的窗口望出去,眼前這片屬於他的土地,現在就要永遠地放棄了,雖然他有點舍不得,但事關他女兒的榮譽和幸福,即使是傾家蕩產,他也毫不在乎。沙沙作響的樹林和一望無際的平靜的田野,那麼的寧靜,那麼的讓人感到幸福。誰能想得到,這裏竟然是那些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們出沒的地方。從侯波那蒼白的臉色和緊張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剛才爬進來的時候,已經領教過周圍的危險情況。

費瑞厄提著錢袋;傑費遜·侯波帶著不多的食品和水;露茜也提了個小包,包裏頭是她的一些珍貴物品。他們慢慢、慢慢地,很小心謹慎地推開窗子。直等到一片烏雲把月亮遮住時,他們才一個跟著一個越窗而出,走進了那個小花園。他們屏聲靜氣,彎著腰,躡手躡腳地穿過花園,來到花園籬垣的暗處。他們沿著籬垣走到一個通向麥田的缺口。他們正要再往前走,侯波猛地一把抓住費瑞厄父女,把他們拖回暗處。他們一聲不響地蹲在那兒,嚇得渾身顫抖。

幸虧侯波在草原上呆過一段時間,練就了一雙山貓般靈敏的耳朵。他們剛剛蹲下,就聽見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響起了一聲貓頭鷹的啼聲。一會兒,不遠的地方,立刻也呼應著啼了一聲。隨後就在那個缺口處,隱隱約約地有一個人出現了,他又發出一聲這種淒慘的啼叫暗號,很快,另外那個人應聲從暗處走了出來。

“明天半夜,怪鴟叫三聲時下手。”第一個出現的人說,顯然,他是這次行動的頭目。

另一個回答道:“好的,有什麼要我傳達給瑞伯兄弟的嗎?”

“告訴他,讓他傳達給其他的人。九到七!”

“七到五!”另一個接著說。隨後,他們兩個便分頭悄然離去了。他們最後說的兩句話,顯然是一種暗號。等到他們走遠了,聽不到他們的腳步聲時,侯波立刻站了起來,扶著費瑞厄父女,穿過缺口,隨後帶著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越過農田。這時,露茜有些跑不動了,侯波馬上半拖半拉地挾著她飛跑。

“快點,快!”他氣喘籲籲地一次又一次地催促著,“我們已經闖過警戒線了,現在就看我們的速度了,快跑!”

到了大路上後,他們又飛快地跑了起來。路上,他們碰到人就馬上閃進麥田去躲避,害怕被人發現。他們快到城邊時,侯波把他們帶上了一條通往山上的崎嶇小道。兩座黑壓壓的大山聳立在眼前,他們正走著的這條狹窄的小道就是鷹穀,馬匹就藏在這裏。侯波憑著他多年的經驗穿過一片亂石後,又沿著一條幹涸了的小溪走了一段,最後在一塊大山石的後麵,把馬和騾子牽了出來。露茜騎上了一匹騾子。費瑞厄背著錢袋,騎上了一匹馬。侯波騎上另外一匹馬。侯波領著他們在崎嶇的山道上行進。

對於一般人來說,這麼崎嶇的山路他們是不敢走的。山路的一邊是懸崖萬丈,山石林立,黑壓壓的,陰森嚇人;懸崖上一條條石梁活像魔鬼化石身上的根根肋骨。另一邊則亂石縱橫,無路可走。隻有這條彎彎曲曲的小道夾在這中間。這條小道,有些地方很窄,隻能容得下一個人通過。盡管如此,這三個逃亡者的心情卻是愉快的,因為他們每前進一步,就遠離他們剛逃出來的那個魔窟一步。

但沒走多久,他們便發現仍沒逃出摩門教徒的勢力範圍。當他們走到山路上最荒涼的地段時,露茜突然驚叫了一聲,用手指著上麵。原來在一塊突兀而出的、可以俯看山路的大黑石上,有一個人在站崗。他們發現他時,他也看見了他們。於是,寂靜的山穀裏響起了一聲吆喝:“誰在下麵?”

“是去內華達的旅客。”傑費遜·侯波回答道,同時抓住馬鞍旁的來複槍。

他們看見這個站崗的已扣著扳機,向下看著他們,好像對候波的回答有些懷疑。

“是誰準許的?”站崗的哨兵又叫道。

費瑞厄回答說:“四聖準許的。”根據他在摩門教的經驗,他知道。教中四聖的權力最大。

哨兵叫道:“九到七。”

“七到五。”傑費遜·侯波馬上接著說——他想起了他在花園中聽到的這句口令。

哨兵說:“走吧,上帝保佑你們。”過了這關後,前麵的道路就寬闊起來了,馬匹可以放開腳步,小跑著前進了。他們回頭一看,那個哨兵倚著他的槍,仍孤零零地站在那兒。這時,他們知道,他們已經闖過了摩門教區的邊防要隘了,自由就在前麵。

12複仇天使

他們這晚走過的全是些錯綜的小路和崎嶇難行、亂石縱橫的山道。他們有幾次差點迷路了,多虧了侯波熟悉山中的情況,才使他們重新回歸正道。天亮後,他們看見眼前的景色雖然有些淒涼,但總體上來看,卻是壯麗無比的。他們置身於一片白雪封頂的群山中,一層一層的山直延到遙遠的地平線。山道兩旁全是懸崖絕壁,懸崖上垂掛著的落葉鬆就在他們頭頂不遠的地方,好像一陣風就能吹落下來壓在他們頭上。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因為在這個荒涼的山穀中,草木叢生,亂石遍地,曾經有樹石這樣滾下來過。他們往前走了一段,突然一塊巨石雷鳴般滾落下來,靜靜的峽穀裏立刻回蕩著一陣隆隆之聲。本已走累了的馬和騾子被嚇得跑了起來。

太陽從東方的地平線慢慢升起的時候,群山像張燈結彩樣一個接一個地點亮了,最後所有的山峰都披上了微紅的薄紗,明亮耀眼。這種奇景讓三個逃亡者的精神為之一振,跑得更有勁了。他們在一個溪水奔騰的穀口停了下來,讓馬喝足了水,同時,他們匆匆忙忙吃了點東西作早餐。露茜和他父親想多歇一會兒,但侯波堅持要走。他說:“說不定這時他們正沿著我們的足跡追了過來。我們能否逃脫就看我們的速度了,隻要我們能平安到達卡森城,想休息一輩子都行。”

他們在山道上奔波了整整一天。黃昏時他們算了算行程,他們已經把敵人拋開三十多英裏了。天黑後,他們安頓在寒風吹不到的一塊懸岩下。為了更暖和些,他們三人緊緊擠成一團,瞌睡了幾個小時。未等天亮,他們又動身上路了。他們一直沒有發覺有人追來的跡象,因此,侯波便以為他們可能逃離了魔爪,那個要迫害他們的恐怖組織現在是鞭長莫及了。可惜,他一點都不清楚這隻魔爪究竟能伸出多遠,他更沒想到,這隻魔掌正在迫近他們,就要把他們抓得粉碎了。

他們逃亡的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時候,他們的食品隻剩一點點了。不過,侯波並沒有因此而不安,因為這大山裏,有的是可以打來充饑的飛禽走獸。他以前就常常靠他的來複槍打獵來維持生活的。他選了個比較隱蔽的地方,拾了些枯枝把火生了起來,讓費瑞厄父女暖和一下。因為他們現在是在海拔五千英尺的高山上,非常的冷。他拴好馬匹騾子,告別了露茜後,就背上來複槍去打獵了。他走出一段路後回頭看了看,他們父女倆正圍著火堆取暖,坐騎們動也不動地站在他們後麵。他再往前走了幾步後,就被巨石擋住了視線,看不見他們了。

他翻山越嶺,走了兩英裏遠了,可還是什麼也沒見著,然而,從樹上的痕跡或其他一些跡象來看,附近是有野熊出沒的。但他找了兩三個小時,卻還是不見獵物的蹤影。最後,他正準備空手回去的時候,忽然抬頭一看,不由高興起來。他看見在離地三四百英尺高的一塊突出來的懸岩邊上,站著一隻很像是羊的野獸,它長著一對巨大的長角,因此被人們叫做“大犄角”。它現在可能正為侯波看不到的它的同伴放哨。“大犄角”是背對著侯波的,並沒有發現有人瞄上他了。侯波趴在地上,把槍在一塊岩石上架好,他慢慢瞄準後扣動扳機。這隻野獸跳了起來,在懸岩上掙紮了幾下,便滾落下來了。

這隻野獸重得很,一個人背不起,侯波將死獸的一隻腿和一些腰肉割了下來。這時,天快黑了,他背起獵來的東西連忙沿著來路往回走,但是,他舉步要走時才發現自己迷路了——他一門心思尋找野獸的時候,已經遠遠走出了他所熟悉的山穀,現在要走回去,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現在所在的這個山穀,到處都是溝壑,到處都差不多,根本辨不出是從哪條溝來到這裏的。他沿著一條山溝走了一英裏遠後,遇到了一個流水淙淙的山澗,他來的時候並沒見過這個山澗,他知道自己是走錯了。於是,又走另一條,結果還不是。夜色很快就降臨了,當他終於找到來時的小道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雖然路找到了,但要摸黑沿著這條小道一直走下去不再走錯,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月亮還沒升起,小道兩邊絕壁高聳,使得道路格外的暗。侯波背著沉重的東西,壓得差點喘不過氣來,他感到非常的累了。但他仍蹣跚著一步步地往前走,當他想到每往前走一步就靠近了露茜一步,而且這些食物足夠他們今後路上吃時他就精神振奮起來。

現在,他已經回到了留下費瑞厄父女烤火的那個山穀的入口處了,他在黑暗中認出了遮在入口處的那些巨石的輪廓。他想,他們肯定等得很著急了呢,因為他差不多離開五個小時了。他高興地把兩隻手放在嘴邊,借著峽穀的回音,大聲喊了起來,告訴他們他回來了。他停了一下,傾聽回答。可是,除了他自己的呼聲不斷地撞在這片沉寂、荒涼的峽穀石壁上,形成的無數回音外,什麼也沒聽到。他又叫了一聲,聲音喊得更大。但還是沒聽到費瑞厄父女的回答。他莫名地有了一種恐懼,急急地跑進山穀,慌忙中,他把好容易獵到的獸肉都給扔了。

轉過一個彎,他看到了剛才生火的地方。那裏的那堆炭火雖然還在閃爍發光,但很明顯,他離開後,火堆就沒有料理過。山穀一片死寂。他恐懼的東西變成了現實。他急忙衝上前去。除了火堆,什麼都不見了,馬、騾子,老人和露茜都不見了。顯然,他離開後這裏發生了什麼可怕的災難,使他們無一幸免,而且連痕跡都沒留下。

這個意外的打擊,讓侯波驚慌失措,目瞪口呆。他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他趕緊用來複槍支撐著自己,以免跌倒下去。不過,侯波到底是一個意誌堅強的人,他很快就清醒了過來。他撿起火堆裏的一根燒得半焦的樹枝,把它吹燃了。他借著這個光亮,在火堆周圍仔細察看了一番,地上到處都是馬蹄印子,顯然摩門教的人騎馬追到這裏來了。從蹄印看來,他們又轉回鹽湖城了。他們是不是被摩門教給抓走了呢?侯波這樣想,可是,當他的目光落到一件東西上時,他嚇得毛骨悚然起來——就在離火堆沒幾步遠的地方,有一堆不高的紅土,而原來是沒有這紅土堆的,這分明是一個新掘成的墳墓。侯波走近一看,發現土堆上麵還插著根木棒,木棒裂縫裏還夾著一張紙,紙上潦草地寫了幾個字,紙上寫著:

約翰·費瑞厄

生前居於鹽湖城,死於一八六○年八月四日

他才離開不久的那位健壯的老人就此離開了人世,而這幾個字就是他的墓誌銘。傑費遜·侯波又到處尋找,看是否還有第二個墳墓,但沒找到。看來露茜是被那幫惡魔們給抓回去了,她是逃不脫她命中注定的惡運,要被迫嫁給長老的兒子作小妾了。當侯波想到露茜的悲慘命運,而他又無法把她救出來時,他真想和費瑞厄一樣長眠不醒。

但最終,他的複仇心理戰勝了悲傷絕望。他想,即使他無法挽回一切,他也可以在剩下的一生裏,去為他們報仇雪恨。傑費遜·侯波有著堅強的意誌和不屈不撓的精神,因此,他的複仇心理就更加的堅決。他的這種複仇心理,可能是在和印第安人相處的日子裏,跟印第安人學來的。他站在奄奄一息的火堆旁,覺得隻有親手殺死他的仇人才能減輕他的悲痛。他下定了決心,非徹底、幹淨、痛快地報仇不可。他一臉淒白,猙獰可怕,一步一步地沿著來路往回走,找到了他扔下的獸肉。他把快要熄滅的火堆挑燃了,把獸肉放在火上烤著,烤熟後,他把獸肉捆成一包。這時,他雖然疲憊不已,但仍踏著摩門教徒的足跡,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他艱難地沿著先前走過的山路走了五天,直走得腳痛難忍,疲憊不堪。夜裏,他就躺在亂石中,胡亂睡上幾個鍾頭。天還未亮,又起身趕路。第六天,他到了鷹穀,他們就是從這裏開始他們不幸的逃亡的。他站在鷹穀遠望過去,摩門教徒們的田舍家園清晰可見。現在,他已經形銷骨立、憔悴不堪了。他倚著他的來複槍,狠狠地向腳下這片寬廣而安靜的城市揮舞起他瘦削的拳頭。他遠遠看見這個城市的一些主要街道掛著旗幟和其他慶賀節日的標誌。他正為此納悶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蹄響,隻見一個人正打馬向他這邊跑來。當騎馬的人走近時,侯波認出這是一個名叫考波的摩門教徒。以前,侯波曾幫過他好幾次忙,所以,當考波走近時,侯波主動給他打了個招呼,想從他那裏打聽一下露茜的消息。

他說:“我是傑費遜·侯波,你還認得我嗎?”

這個摩門教徒非常驚訝地望著他,眼前這個麵色蒼白、雙目深陷、衣衫襤褸的流浪漢很難讓他相信這就是當初那個年輕英俊的獵人。最後,當他終於認出這確實是侯波時,他便由驚訝變得恐怖起來。

他叫了起來:“你是不是瘋了,竟然還敢跑到這裏來?!要是有人看見我和你說了話,我的小命也沒了。你知道嗎?因為你幫費瑞厄父女逃跑的事,四聖已經下令通輯你了。”

侯波堅定地說:“我不怕他們,他們通輯我我也不怕。考波,你一定聽說了這件事情,你告訴我吧,我們是朋友,請你看在上帝的份上,別拒絕我。”

這個摩門教徒膽怯地問道:“趕快告訴我你想知道什麼問題吧,摩門教徒到處都有耳目哩。”

“露茜·費瑞厄怎麼樣了?”

“小瑞伯昨天和她成婚了。喂,你給我站穩些,站穩。你沒事吧?”

“我沒事,”侯波有氣無力地說。他萬念俱灰地跌坐在身旁的石頭上,嘴唇都白了,“他們結婚了?”

“昨天結的,街上掛的旗就是為了慶祝他們。為了誰娶她的問題,小瑞伯還和斯坦節遜爭吵了一番呢。他們兩人都參與了追捕露茜的行動,露茜的父親是斯坦節遜開槍打死的,他認為他更有資格得到露茜。但在四聖會議上決定露茜的歸屬時,因為瑞伯的勢力大一些,先知就把露茜判給了瑞伯。可是,不管誰得到她,都不會長久的,因為我昨天看見她時,她臉色灰白,哪裏還像個女人,折磨得像個鬼了。你要走了嗎?”

“是的,我要走了。”傑費遜·侯波說著就站了起來。他剛毅冷峻的臉龐就像是大理石雕刻出來的,兩眼凶光逼人。

“你要去哪裏?”

“你別管。”他一麵回答,一麵背起來複槍,大步走進山穀,直往野獸出沒的大山深處走去。侯波從此成為了一個比猛獸還要危險的人。

露茜的命運被考波說中了。可憐的她不知是為了父親的慘死,還是由於不幸的婚姻,一直萎靡不振,鬱鬱寡歡,沒過一個月,她便含恨而死。該死的瑞伯娶露茜主要是為了得到約翰·費瑞厄的財產,因此,對於露茜的死,他一點也不傷心,倒是他的大小老婆們都為露茜哀悼,並且按摩門教的風俗在下葬前,為她整夜守靈。露茜死後的第三天早晨,她們在靈床邊圍坐著,突然,房門撞開了,一個衣衫襤褸、麵目粗野、飽經風霜的男人闖了進來。她們嚇得縮成一團,張嘴結舌。這個人進來後好像沒看見這些嚇呆了的婦女一樣,徑直走向露茜的遺體。他彎下腰,虔誠地在她那冰冷的額上吻了一下。接著,又拿起露茜的一隻手,取下了還戴在手上的結婚戒指。他淒厲地叫道:“她決不能戴著這個東西下葬!”他沒等人們反應過來,就飛身下樓,消失了。事情發生得這麼突然、出奇,要不是露茜手指上那枚婚戒確確實實不見了,就連那些守靈的人都不會相信這是事實,別人就更不用說了。

傑費遜·侯波在大山裏流浪了幾個月,過著原始人一樣的生活,他時刻謀劃著該怎樣報仇雪恨。當時,鹽湖城裏到處都傳說有一個從大山裏來的怪人,他時常在城外徘徊。有一次,一粒子彈嗖嗖地擊穿了斯坦節遜的窗戶,射在離他不到一英尺遠的牆壁上。還有一次,瑞伯在懸崖下經過時,上麵有塊大石頭砸了下來,要不是他躲得快,早就沒命了。這兩個年輕的摩門教徒很快察覺有人要謀殺他們。他們曾幾度帶領人馬到山裏頭去抓企圖謀殺他們的人,要把他們抓住殺死,但他們總是無功而返。於是,他們非常謹慎起來,不敢一個人出門,天黑後就足不出戶了。不僅如此,他們還在住宅周圍布下了不少警衛。這樣過了段時間後,他們才有所放鬆,因為侯波杳無音訊了,於是他們就希望侯波的複仇決心隨著時間的推移最終給消磨掉。

但事情恰恰相反,侯波的複仇決心更加強烈了,意誌堅定的侯波心裏頭隻裝著複仇這件事,不過,侯波是一個很實際的人,他很快便意識到,盡管他體格強壯,但經常的風餐露宿、饑寒交迫和過度的操勞會把他的身體給整垮的,如果他像野狗一樣死在山中,那麼,誰替他報仇呢?這不正是瑞伯他們一直期盼的嗎?於是,他振作精神回到了內華達,回到他過去呆過的礦山,好在那裏恢複身體,賺足錢,以便以後複仇行動不會受製於貧困。

他原來計劃挖一年礦就回去報仇,但由於各種意外的發生,他一直脫不開身,在內華達呆了五年。雖然過去了五年的時間,但往日的一點一滴仍記憶猶新,他的複仇決心和當年他站在約翰·費瑞厄墓邊的那個晚上一樣強烈。他喬裝打扮、更名換姓後,潛入鹽湖城。他為了複仇早就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了。他到了鹽湖城後,才知道在幾個月前,摩門教鬧了內訌,教中年輕的一派企圖推翻長老們的統治,於是有很多造反的人脫離了教會。他們離開猶他後,變成了異教徒。瑞伯和斯坦節遜也成了異教徒。據說,瑞伯的大部分財產早就設法變賣了,因此,他離開時,已是腰纏萬貫的大富翁,而他的同伴斯坦節遜與之相比,卻窮得要命。但他們離開後,到底去了哪裏,卻沒有人知曉。

在這種報仇無門的情況下,一般人難免會灰心喪氣、把複仇的打算給放棄了,但傑費遜·侯波卻一刻也沒動搖過。他帶著他那筆為數不多的錢出發了,他一個城市一個城市地在美國各地找著他的仇人。錢用完了,就隨便找個事做糊糊口,時間一年年過去了,他的一頭黑發也白了,但他仍四處尋覓,就像一隻不找到獵物決不罷休的獵犬一樣。他把他的全部心智都用在了複仇這件事上,他為了複仇,已經付出了他的大半生。後來皇天不負有心人。一天,在克利夫蘭城裏,他偶然瞥見他的仇人在一個窗子旁,他高興了:他尋找已久的兩個仇人就在這裏。他連忙趕回他寄住著的破舊的住處,謀劃好了該怎樣去複仇。但是,不巧的是,瑞伯那天望向窗外的時候也認出了在大街上流浪的侯波,而且發現他仍然眼藏殺機。所以,他在斯坦節遜的陪同下(斯坦節遜已是他的私人秘書了),急急忙忙地找到了負責當地治安的一位法官,說他被一個以前的情敵盯上了,他們的生命受到了嚴重的威脅。當晚,侯波被捕了,由於他找不到保人,隻有老老實實地被監禁了幾個星期。等到放出來的時候,他發現瑞伯的住處空無一人,瑞伯和斯坦節遜已經到歐洲去了。

這一次,侯波的複仇計劃又落空了。但他的複仇決心再一次激勵著他,讓他繼續追蹤下去。但是,因為沒有路費,他又不得不做了一個時期的事,為了複仇計劃得以實現,他盡量節省著每一塊錢。最後,他積蓄了一筆足夠到達歐洲的錢後,就動身了。他在歐洲各國,一個城市一個城市地尋找他的仇人。沒錢了的時候,他什麼活都做。盡管這樣,他還是沒能追上這兩個壞蛋。當他趕到聖彼得堡時,他們卻在去巴黎的路上。當他趕到了巴黎,他們卻剛剛動身往哥本哈根去了。當他追到丹麥首都哥本哈根時,他又晚了,他們幾天前就往倫敦去了。他終於在倫敦把他的仇痛快淋漓地報了。至於此後發生在倫敦的事情,我們最好還是引用醫生華生日記中詳細記載的這個複仇者自己所講述的故事吧。

13再錄華生回憶錄

侯波的瘋狂抵抗顯然對我們並沒什麼惡意,因為當他發覺他逃脫不了時,他便溫和地微笑了起來,並且很擔心地說,希望剛才他掙紮時,沒傷到我們。隨後他又對福爾摩斯說:“我想,你是要把我送到警察局去吧。我的馬車就停在門口。如果你們把我的腿鬆開,我可以自己走下去上車。我不想勞駕你們把我抬下去。”

葛萊森和雷斯垂德交換了一下眼色,覺得這種要求最好還是別答複。福爾摩斯卻立刻接受了侯波的這個要求,立即把綁在他腳上的毛巾給解開了。侯波站起身,把兩條腿舒展了一下,好像是要看看它們是不是真的獲得了自由似的。我現在還記得,當時我一麵打量他,一邊暗自驚歎:他的魁偉健壯真是世間少有,而他飽經風霜的黑臉所表現出的那種果敢而有活力的神情跟他的體力一樣令人驚異。

侯波用衷心欽佩的眼神盯著福爾摩斯說:“我想,警察局長讓你去當,是最合適不過了。如果不是你,誰也抓不住我。”

福爾摩斯對那兩個警方偵探說:“我們最好還是一塊去吧。”

雷斯垂德說:“我來趕車。”

“行,那麼葛萊森和我們一起坐車。還有你,醫生,既然你對這個案子有了興趣,那就跟我們一塊走一趟吧。”

我很高興地同意了,於是我們一起下了樓。侯波一點逃跑的企圖都沒有,他老老實實地坐到了他的馬車裏,我們也跟著上了車。雷斯垂德爬上了車夫的座位打馬前進,沒多久,便把我們拉到了警察局。我們被領進了一間小房間,坐在那裏的那個警察把嫌疑犯侯波的姓名和他殺死的兩個仇人的名字記錄了下來。這個警察是個膚色很白,表情冷漠的人,他很機械地履行著職責。他說:“犯人將在本周內移交法庭審訊,傑費遜·侯波先生,你在審訊之前有話要說嗎?不過,我得事先告訴你,你所說的每句話都有可能成為呈堂證供。”

侯波慢慢地說:“先生們,我有很多話要說,我願意把事情的原原委委都告訴你們。”

那個警察問道:“你為什麼不等到審訊時再說呢?”

“也許我等不到那一天了,你們別大驚小怪,我不是要自殺。”侯波說著,又把他那雙凶悍而黝黑的眼睛轉向我,“你是醫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