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爺,我也這樣覺得,我妻子也是一樣。說實話,我們敬愛的查爾茲爵士,他的死,我們很難過,這裏周圍的環境,處處讓我們內心不得安寧。”
“你是怎麼想的呢?”
“爵爺,我想以後做點生意,查爾茲爵爺慷慨大量,想著我們的生計。不說這些了,爵爺,先去看看你的房間吧。”
在這古老的廳堂的上部,有一周裝有回欄的方形遊廊,要通過一段雙疊的樓梯才能上去。由中央伸出兩條長長的甬道一直穿過整個建築,所有寢室的門都開向兩條甬道。
飯廳是晦暗陰鬱的地方,這是一間長形的屋子,有一段台階把屋子由中間分隔成高低不等的兩部分,較高的部分為家中人進餐之所,另一部分則給傭人使用。在一端的高處建了一處演奏廊,若是一排燃燒的火炬把屋子照亮,房內的感覺會柔和一些,而現在讓人感到壓抑。
我們勉強地吃完飯,然後就徑直到新式的彈子房去吸了一會煙。
亨利爵士對我說:“說實話,這真不是一個讓人覺得愉快的地方,總讓人感到有點不對勁,難怪我伯父單獨住在這心裏不安呢。咱們今晚早點休息,興許明早會愉快些。”
在上床之前,我拉開窗簾向外眺望了一番。這扇窗子開向廳前草地,再遠一些又有兩叢在風中搖擺的樹。
我雖然有些疲倦,可輾轉反側怎麼也無法入睡。古老的房屋死一般的沉寂,遠處的報時鍾一刻鍾一刻鍾地響著。突然,在死寂的深夜裏,一種婦女啜泣的聲音傳進我的耳鼓,清晰而又響亮,像是一個不能忍受折磨的人強忍著哽咽的喘息。我在床上坐了起來,靜靜地聽著。這聲音不可能是來自遠處的,可以肯定,就是在這所房子裏。這樣過了半個小時,除了鍾的敲打聲之外,這間屋裏再沒有別的聲音。
7梅利瑟宅邸的主人斯台普吞
第二天清晨,新鮮的景色多少消除了我們初到莊園時產生的陰鬱印象。當巴斯克維爾爵士和我吃早飯時,陽光透過盾徽形的窗玻璃折射進一片片柔弱的光澤。如果說這就是那個讓人壓抑的房間,真有些讓人不敢相信。
“我覺得這隻能怨我們自己,與房子無關,”亨利爵士說,“昨晚咱們過來時又累又冷,自然會留下沉悶的印象。現在,感覺就不一樣了,精神愉快多了。”
我沒有順著他的話說下去,回答道:“昨天夜裏,你聽到有婦女在哭泣嗎?”
“真是讓人納悶,我在半睡半醒中確實聽到過哭聲。後來就聽不見了,我就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是個女人的哭聲,我敢肯定地說。”
“這件事,咱們得問個明白。”他搖鈴叫來了白瑞摩,問他是否聽到了昨夜的哭聲。聽了主人問話,總管臉色更蒼白了。
他回答道:“爵爺,這房裏隻有兩個女人,一個是我老婆,我敢保證,不是她發出的哭聲;另一個是女仆,她睡在廂房裏。”
可是後來證明他竟在撒謊。吃過早飯後,我在長廊上恰巧遇到了白瑞摩太太,陽光正照著她的臉,她是個身材高大的胖女人,嘴角帶著嚴肅的表情,可是她的兩眼無可掩飾地紅著,她用紅腫的眼睛望了我一下。不用說,夜間哭的就是她了。她為什麼要哭得那麼傷心呢?她丈夫又居然冒著被人發現的危險否認事實。難道我們在攝政街所看到的那輛馬車裏的乘客是白瑞摩嗎?他第一個發現了查爾茲爵士的屍體,也隻有他才能介紹死者的有關情況。我怎樣才能弄清這一點呢?顯然,我該去找格林盆的郵政局長,弄清那份試探性的電報是否真的當麵交給了白瑞摩。結果無論怎樣,我至少得向福爾摩斯提供些情況。
早餐之後,亨利爵士要看很多文件,因此這段時間我就出門了。我沿著莊園的邊緣走了四英裏,來到一個荒涼單調的小村,村中有兩所房子較其餘房子高大,一所是客棧,另一所是摩梯末家。
我沒想到郵政局長還是本村的食品雜貨商,他對那封電報記得很清楚。
“先生,我完全按照指示叫人將電報送交白瑞摩先生的。”他肯定地說。
“誰去送的?”我問。
“我的孩子傑姆士送去的。傑姆士,是你上星期把電報交給住在莊園的白瑞摩先生,是吧?”
“沒錯,爸爸,是我送的。”
“是他親手收到那封電報嗎?”
“我沒能親手交給他,當時他正在樓上呢,於是我就把電報交給白瑞摩太太,她說馬上就送上去。”
“你看到白瑞摩先生了嗎?”
“沒有,先生,我跟您說他在樓上。”
“你並沒有看到他,怎麼能知道他在樓上呢?”
聽了我的問話,郵政局長有些憤怒地說:“他老婆自然會知道他在什麼地方!到底收沒收到電報,你應該去質問白瑞摩先生自己。”
這件調查要想繼續下去已無望了,盡管福爾摩斯用了巧計,我們仍是不能確定白瑞摩去沒去過倫敦。如果他真的是跟蹤剛剛回到英倫的新繼承人的人,他是受人的指使,還是另有個人的陰謀呢?爵士家的人對他會有好處嗎?《泰晤士報》的警告信是否是他幹的?唯一解釋得通的就是亨利爵士猜測過的那種動機,他想將主人嚇跑獨吞莊園。這一解釋,又不怎麼合理。福爾摩斯曾說,在一長串驚人的偵探案中,再沒有比這更複雜的案子了。我沿著灰白的道路走著,心裏默默地禱告著,願我的朋友早點來這兒吧!
忽然,一陣跑步聲和喚著我名字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路,我轉身望去,以為是摩梯末醫生,沒料到追我的竟是一個矮小瘦削的陌生人。他大約三四十歲的樣子,胡子刮得很幹淨,麵貌端正,頭發淡黃,下巴尖瘦,穿著一身灰衣服,戴著草帽,肩上掛著一隻植物標本匣,手裏拿著一隻綠色的捕蝶網。
“我相信您一定會原諒我的倉促無理,華生大夫。”他喘著氣跑到我跟前說,“我想您從咱們的朋友摩梯末醫生那兒可能已經聽到過我的姓名了,我就是住在梅利瑟的斯台普吞。”
“您的木匣和捕蝶網已經告訴我了,我早就知道斯台普吞先生是一位生物學家,可是您怎麼能認出我呢?”我不解地問。
“是這樣,在我拜訪摩梯末大夫時,您正從他的窗外走過,於是他就指給我看了。我也要走這條路,於是我先上來作個自我介紹。亨利爵士的這趟旅行一切都好吧?”
“很好,謝謝您。”我說。
“查爾茲爵士慘死之後,我們都擔心新來的準男爵不會住這裏。對有錢人來說屈尊隱居在這樣一個地方,有點不值得。當然,這用不著我多說什麼。我想亨利爵士對這件事擔憂過嗎?”
“您一定聽過關於威脅這一家族魔鬼般的獵狗那個傳說吧?”
“我聽說過了。”
“這兒的農民對傳聞相信極了!他們每個人都發誓說,在這片沼澤裏曾見過這樣一隻大狗。”他認真地說,“這件事給查爾茲爵士影響很大,以至於後來發生了那樣悲慘的事。”
“他怎麼會那樣呢?”
“他一看見狗就神經緊張到對他有病的心髒以致命打擊的程度。我想在他臨死的那天晚上,在水鬆夾道裏,他一定是看到了類似的東西。我熱愛這個老人,過去我就擔心會發生什麼災難,再說他的心髒很虛弱。”
“您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呢?”
“我的朋友摩梯末大夫對我說的。”
“您認為查爾茲爵士是因為一隻狗的追趕而嚇死的嗎?”
“我想是這樣。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對這件事怎麼認為的呢?”
他的問話讓我屏住了呼吸,但瞧著他那溫和的麵孔和沉著的目光,又覺得他並非故意使我驚訝。
“華生大夫,要想讓我們假裝不認識您,那是很難做到的。我們早已看過您那些偵探記述了。摩梯末大夫對我談起您時,他也對您很敬佩。如今您來到這裏,一定是因為福爾摩斯對這件事感興趣,我自然想聽聽他對這件事的看法。”
“很抱歉,我恐怕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冒昧地問一下,他是否要親自來這兒呢?”
“他正在集中精力搞別的案子,還不能離開城裏。”
“真可惜!他的參與或許會給我們帶來希望。您在進行調查時,如果有我效勞的地方,請盡管差遣好了。我會盡可能地提出建議或協助您的。”
“謝謝您的好意,我並不需要什麼協助,我不過是來拜訪我的朋友。”
“好呀,您這樣做很對,”斯台普吞說,“我是多管閑事,以後再不提這些事了。”
我們走過了一條狹窄多草的小路,曲折迂回地穿過沼地。右側是陡峭的亂石密布的小山,多年前已被開成了花崗石采石場;正對著我們的一麵是暗褐色的崖壁。
“順著這條沼地小路慢慢走一會兒,就能到梅利瑟了,”斯台普吞說,“或許你能騰出一小時的時間來吧,我很願意把我妹妹介紹給您。”
聽了他的邀請,我首先想到應該去陪伴亨利爵士,可是很快又想起擺滿他書桌上的文件和證券,對這我又無法幫助他。況且福爾摩斯還曾特意說過,對沼地上的鄰人們要加以關注。因此,我和他一起轉入了小路。
“這片沼地真是個奇妙的地方,”斯台普吞向四周環顧著,說:“我雖然在這兒住了兩年,但當地居民還認為我是新來的呢,我們搬來的時候,查爾茲爵士也剛過來不久。我喜歡觀察鄉間的每一部分,所以我知道的就比別人多。比如說北麵的大草原,中間矗起了幾座奇形怪狀的山,您能看出它的奇特之處嗎?”
“這像是個少有的能縱馬奔馳的好地方。”
“您自然會這樣想,這種想法已不知葬送了多少條生靈了。您瞧見那些密布著綠色草地的地方了嗎?”
“看見了,那地方比別的地方更肥沃呢。”
聽了我說的話,斯台普吞大笑起來。
他說:“那就是大格林盆泥潭。在那裏隻要一步不小心,不管是人是畜都會喪命的。昨天我還看見一匹小馬跑進去再沒出來。在幹燥的月份,穿過那裏也危險。這幾場秋雨之後,那裏就更可怕了。但我能找到通往泥潭中心去的道路,並能活著回來。天哪,又有一匹小馬陷進去了。”
這時,我看到那綠色的苔草叢中,有個棕色的東西正在上下翻滾,脖子扭來扭去向上伸著,隨後發出一陣痛苦的長鳴,可怕的吼聲在沼地裏回音不斷。我嚇得渾身都涼了,可斯台普吞的神經似乎很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