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在這世界上,人的命運似乎生下來就已注定,有的人生在王侯之家,一生呼風喚雨,顯赫後世;有的人生在富貴之家,一生錦衣玉食,無憂無慮;有的人卻生在普通庶人之家,一輩子為了生活忙忙碌碌,日子仿佛是渾濁流淌的臭水溝,緩緩地朝著低窪處流去了,埋沒在腐臭的泥土裏,既無情趣可言,又匆匆消逝在時間的長河裏,一絲絲痕跡都不會留下。不過,眼下對破爛丫頭來說,隻要給她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家,她一定發誓會痛哭流涕三跪九叩到大神麵前去感激他的再造恩德。

破爛丫頭並不是她的本名,然而說實話,她的本名到底是什麼她也不知道。在她的印象中,爹爹和阿娘的記憶已然模糊,還抵不上眼前的半個饅頭來的清晰。破爛丫頭這個名字是街口賣粥的李大叔給她起的,在她的記憶裏,李大叔每逢見到她,總是斜著個眼睛,似笑非笑地叫聲:“呦,破爛丫頭又來啦……”隻要有旁人看著,李大叔定會舀上半勺稀粥倒進她視如珍寶的破碗裏,然後用豪氣得誇張的口吻說:“喝吧喝吧。”說起來,李大叔也是個窮苦人,日日在街上擺攤不容易,處處看人臉色,隻有在破爛丫頭出現的時候,他才有裝一回闊的機會。破爛丫頭總是很給他麵子地窩在攤子不遠處,帶著感激的表情喝著這半碗稀粥。

此時過早的磨難已經讓破爛丫頭清醒地認識到:施舍給你的人往往不是真的想要幫助你,而是要得到被感激的滿足感。想要繼續獲得他們的施舍,最好的辦法就是無限擴大你的感激之情並且誇張地表達出來——當然,如果能讓旁人看到那就更好不過了。

破爛丫頭並不知道今年自己多少歲了,從外觀上看,她纖小瘦弱的身形給人的感覺還不到十歲,可她的心智卻已成熟得多。平日裏,若她肚子不是特別餓,她最喜歡的就是蜷在戲台邊聽聽戲,聽得如癡如醉,仿佛那戲裏的橋段就是她的人生一般,聽著聽著,就沉沉地睡過去,這一夜必然是好夢,夢裏哪怕她在街上被一群壞孩子欺負,也會有位白衣俠士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打跑欺負她的人之後,她自然是感激不盡,接著以身相許,再後來就是從此二人仗劍江湖,逍遙快活雲雲——至少,戲裏都是這麼演的。

每當破爛丫頭從美夢中醒過來,總是多多少少有些惆悵,因為她知道,故事裏欺負她的壞人是不大可能存在——現實中,有哪個吃飽了撐的沒事幹的壞人去欺負一個衣衫破爛的小乞丐?忙碌中的冷漠和鄙夷倒是她常見的表情,主動找上門的情況她還當真沒見過。大家都忙著賺錢,忙著幹活,忙著——幹有意義的壞事,對她這個一無所有又人畜無害的小乞丐來說,欺負她還不如欺負一隻狗來得有成就感。

退一萬步講,哪天若她真的走了八輩子的好運被一群壞人屈尊來當街毆打一下,她敢拿僅存的半個饅頭打賭,雖然一定會有一幫善男信女圍著圈觀看,嘴裏發出憐憫的歎息聲,但尋遍整個中州京城,卻絕對不會有人挺身而出願意來救她的。

——就像現在,一條惡狗正瞪著銅鈴大的眼睛看著她。

她很奇怪,這狗的眼睛怎麼能瞪得這麼大,裏麵還能發出綠瑩瑩的光,她從來沒有看過自己的眼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餓著的時候也能瞪這麼大,發出這麼威猛的光。但有一點她卻清楚得很,如果她再這樣發呆下去,下一刻,吞下去這半個饅頭的就是眼前這條狗,而不是她了。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饅頭猛塞入嘴裏,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她轉身已準備逃跑。

可惜——噎著了。

饅頭噎在食道裏,堵得她喘不過來氣,她一個箭步還沒邁出去,就已本能地將那半個饅頭咳了出來。那條狗已如離弦的箭一般竄了過來,一口將饅頭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