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9月16日,泉堿子林場的一個職工,為了護林被1468個農民追著打圍著打,打成腦震蕩,我去高台時傷者還在醫院裏躺著,有淮給他送鮮花嗎?
卨台國營林場職工的現狀,用他們自己的話說是:一邊在土裏刨食吃,一邊還要護林子。
如此狀況,還能維持多久呢?林場工人說:這林子早晚得讓人砍了,這林場早晚得散架。
他們和那些青楊、白楊、二白楊、胡楊、紅柳呆在一起的時間,要比跟老婆孩子呆在一起的時間長不知多少。那是真正的朝夕相處啊,創坑、整地、拉沙、澆水、育苗、種植、培管:“孩子是老婆奶大的,林子是咱爺們奶大的!”爺們的奶幹涸了“過去咱為林子流汗,現在咱為林子流淚。”哭過不知多少回了,悄悄地哭,流汗的時候流得痛快,流淚的時候流得痛苦,千辛萬苦把林子栽好了像樣子擋風固沙了,種樹的人咋就成了廢物、負擔了呢?不要說功勞了,就連苦勞的那一點糊口活命的錢,也不給了呢?
國營林場的境況堪憂堪慮。
高台縣縣長張興龍,分管林業的縣長王登信於1994年8月24日、25日看了三個林場的情況,聽了彙報。林業局要求解決管理幹部2名及21名護林員工資,其餘自謀生路。縣長表示:前任縣長已決定把林場從財政中劃出,不可能再給了,這次現場辦公解決了3萬元貸款的支農周轉金,3年歸還。
林場進退維穀的時候,宣化鄉高橋村的一個建築隊長,要求買下三益渠林場,由他組建農工商總公司,把高橋村劃歸公司管轄。
張縣長的意思:如賣掉林場,能給一些錢,可以再發展。林業基層幹部自然是想不通的:國營林場怎麼賣給個人一呢?他買林場幹啥?不就看中了那大片林子,砍下來就可賣大錢,30多年慘淡經營,一把斧子就能砍個精光,沙漠推進誰管?風沙線上的農民誰管?
護林員的迷惘與失望是一連串的想不通。
我不知道高台縣的三益渠林場如今到底易主沒有?
在一個早晨,我告別高台趕往酒泉時,眼見的巴丹吉林沙漠剛剛從夜夢中醒來,便以其遼闊浩瀚及狀若奔馬的沙丘顯現在人類眼前了。沙漠是一種存在,一種巨大的存在,或許它的全部意義就在於存在本身,人類千百萬年來對沙漠的忽視絲毫也不曾影響沙漠的坦蕩,相反倒是人類變得日益驚恐不安了,因為前進的沙漠可以埋葬一切。
世界不斷發出關於地球沙漠化的驚呼。
沙漠隻是默默無言。
但是,沙漠一定看見人類的出爾反爾,也一定聽見了人類的詛咒。然而,當人類中的以綠色為旗幟的一部分說,正是人類的愚蠢行為導致沙漠化推進時,這聲音卻又很快被物質流的巨浪吞沒了!跨越北非900萬平方千米,約為整個非洲1/3麵積的撒哈拉,是世界上最大的沙漠、它向非洲腰部的推進麵積,是每年使黎巴嫩那麼大的一片土地成為荒漠。全世界的沙漠擴展,則是每年吞噬了兩倍於比利時的麵積。
人類與沙漠的互相審視,人類與沙漠的互為依存,已經刻不容緩了。
西行路上左公柳一過酒泉,西風更烈。
西行路上的荒漠與廢墟感覺,更加濃重地撲麵而來,更大的戈壁更多的沙漠似乎一直延伸到了祁連山下,大的荒涼震顫著我。
風化的長城,千百年前廢棄的村落,那是現實行進得太匆忙呢?還是曆史牽掛著它的殘片?哦,真的,沙漠讓你無法想象當年跋涉者的腳印,戈壁讓你無法細讀那謎一樣的石頭的排列。
晃動著金色葉片的小葉楊,寧可自己蓬萏垢麵[衍屹立在風沙中的紅柳,那多少被黃沙侵染得黯淡的紅色,都留在身後了。天上沒有一絲雲絮,真正高遠的藍天,戈壁灘上沒有一隻鳥,太荒涼太寂靜。
我們先祖的腳印始於黃河流域,炎黃二帝嚐百草種五穀發明耒耜耕耨,直到極一時之盛的漢唐魏晉文化。漢武帝正是在華夏民族的鼎盛時期決心“鑿空”西域的,絲綢之路便應運而生。
絲綢之路的出現,尤其在它的必經之地河西走廊上卻留下了無數埋沒的、殘損的、至今依然壯觀的曆史、地理、人文的景觀以及重重疊疊的腳印。不妨說,那是人類進行的使命未竟,上蒼殷殷的照拂未斷。當絲綢之路的相當一部分被沙漠埋沒之後,河西走廊盡管曆盡戰亂、凋敝與風沙的進逼,卻不僅至今仍然存在著,因為三北防護林的崛起,且有了再度輝煌的可能。
在蘭州、在酒泉公園,西行老柳樹路人不斷有人告訴我:這是左公柳。
那是蒼老的紀念。風雨未及卷走的站立的斑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