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贈
誰曾為我束起許多花枝,
燦爛過又憔悴了的花枝,
誰曾為我穿起許多淚珠,
又傾落到夢裏去的淚珠?
我認識你充滿了怨恨的眼睛,
我知道你願意緘在幽暗中的話語,
你引我到了一個夢中,
我卻又在另一個夢中忘了你。
我的夢和我的遺忘中的人,
哦,受過我暗自祝福的人,
終日有意地灌溉著薔薇,
我卻無心地讓寂寞的蘭花愁謝。
遊子謠
海上微風起來的時候,
暗水上開遍青色的薔薇。
——遊子的家園呢?
籬門是蜘蛛的家,
土牆是薜荔的家,
枝繁葉茂的果樹是鳥雀的家。
遊子卻連鄉愁也沒有,
他沉浮在鯨魚海蟒間:
讓家園寂寞的花自開自落吧。
因為海上有青色的薔薇,
遊子要縈係他冷落的家園嗎?
還有比薔薇更清麗的旅伴呢。
清麗的小旅伴是更甜蜜的家園,
遊子的鄉愁在那裏徘徊躑躅。
唔,永遠沉浮在鯨魚海蟒間吧。
秋蠅
木葉的紅色,
木葉的黃色,
木葉的土灰色:
窗外的下午!
用一雙無數的眼睛,
衰弱的蒼蠅望得昏眩。
這樣窒息的下午啊!
它無奈地搔著頭搔著肚子。
木葉,木葉,木葉,
無邊木葉蕭蕭下。
玻璃窗是寒冷的冰片了,
太陽隻有蒼茫的色澤。
巡回地散一次步吧!
它覺得它的腳軟。
紅色,黃色,土灰色,
昏眩的萬花筒的圖案啊!
迢遙的聲音,古舊的,
大伽藍的鍾磬?天末的風?
蒼蠅有點僵木,
這樣沉重的翼翅啊!
飄下地,飄上天的木葉旋轉著,
紅色,黃色,土灰色的錯雜的回輪。
無數的眼睛漸漸模糊,昏黑,
什麼東西壓到輕綃的翅上,
身子象木葉一般地輕,
載在巨鳥的翎翮上嗎?
夜行者
這裏他來了:夜行者!
冷清清的街道有沉著的跫音,
從黑茫茫的霧,
到黑茫茫的霧。
夜的最熟稔的朋友,
他知道它的一切瑣碎,
那麼熟稔,在它的熏陶中,
他染了它一切最古怪的脾氣。
夜行者是最古怪的人。
你看他走在黑夜裏:
戴著黑色的氈帽,
邁著夜一樣靜的步子。
微辭
園子裏蝶褪了粉蜂褪了黃,
則木葉下的安息是允許的吧,
然而好玩弄的女孩子是不肯休止的,
“你瞧我的眼睛,”她說,“它們恨你!”
女孩子有恨人的眼睛,我知道,
她還有不潔的指爪,
但是一點恬靜和一點懶是需要的,
隻瞧那新葉下靜靜的蜂蝶。
魔道者使用曼陀羅根或是枸杞,
而人卻象花一般地順從時序,
夜來香嬌妍地開了一個整夜,
朝來送入溫室一時能重鮮嗎?
園子都已恬靜,
蜂蝶睡在新葉下,
遲遲的永晝中,
無厭的女孩子也該休止。
妾薄命
一枝,兩枝,三枝,
床巾上的圖案花
為什麼不結果子啊!
過去了:春天,夏天,秋天。
明天夢已凝成了冰柱;
還會有溫煦的太陽嗎?
縱然有溫煦的太陽,跟著簷溜,
去尋墜夢的玎吧!
少年行
是簪花的老人呢,
灰暗的籬笆披著蔦蘿;
舊曲在顫動的枝葉間死了,
新銳的蟬用單調的生命賡續。
結客尋歡都成了後悔,
還要學少年的行蹊嗎?
平靜的天,平靜的陽光下,
爛熟的果子平靜地落下來了。
旅思
故鄉蘆花開的時候,
旅人的鞋跟染著征泥,
粘住了鞋跟,粘住了心的征泥,
幾時經可愛的手拂拭?
棧石星飯的歲月,
驟山驟水的行程:
隻有寂靜中的促織聲,
給旅人嚐一點家鄉的風味。
不寐
在沉靜底音波中,
每個愛嬌的影子,
在眩暈的腦裏,
作瞬間的散步;
隻是短促的瞬間,
然後列成桃色的隊伍,
月移花影地淡然消溶:
飛機上的閱兵式。
掌心抵著炎熱的前額,
腕上有急促的溫息;
是那一宵的覺醒啊?
這種透過皮膚的溫息。
讓沉靜底最高的音波
來震破脆弱的耳膜吧。
窒息的白色的帳子,牆……
什麼地方去喘一口氣呢?
深閉的園子
五月的園子
已花繁葉滿了,
濃蔭裏卻靜無鳥喧。
小徑已鋪滿苔蘚,
而籬門的鎖也鏽了——
主人卻在迢遙的太陽下。
在迢遙的太陽下,
也有璀璨的園林嗎?
陌生人在籬邊探首,
空想著天外的主人。
燈
士為知己者用,
故承恩的燈
遂做了戀的同謀人:
作憧憬之霧的
青色的燈,
作色情之屏的
桃色的燈。
因為我們知道愛燈,
如仁者樂山,智者樂水,
為供它的法眼的鑒賞
我們展開秘藏的風俗畫:
燈卻不笑人的風魔。
在燈的友愛的光裏,
人走進了美容院;
千手千眼的技師,
替人勻著最宜雅的脂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