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第四象限(1 / 3)

1

我找好新住處的時候,正下著雨。

我把所有的家當都塞進出租車之後,已經淋了個濕透。出租車司機遞給我一塊塑料布才讓我坐下,淡漠地說:“為什麼不等雨停了再搬家?”我說:“房租到期了,而且,那個地方我一分鍾也不想再待了。”

其實,舊房子我隻住了四個月。在這四個月裏,我由幸福的小女人淪為標準的怨婦。QQ聊天記錄裏,秦源用五千字打動了我的心,用十萬字讓我進入熱戀,然後,隻用了五個字就拋棄了我——“默默,對不起。”

從此之後秦源就在人間蒸發了。QQ不上線,手機關機。我在出租屋裏算不清楚他消失了多少天的時候,決定搬家。

新住處的小區有很多樹,我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洗了澡換了衣服,打著傘在樹底下晃悠。新住處的寬帶還沒有接通,沒有網絡的我也不用工作了——催稿子的編輯都找不到我。對,我其實和秦源算是工作關係,我是時尚雜誌的畫手,他是編輯。但我永遠不會再給他的雜誌畫插圖了。

我一邊在雨裏走一邊對自己說,林默默,你要重新開始,你是最捧的……拐了個彎,我覺得肚子有點餓了。新住處還沒有開火,我想找個美味的小飯館,卻發現街邊有個小小的書店。

我沒顧得上看書店的名字就鑽了進去。我把濕漉漉的傘放在門口的架子上,用欣喜的眼神打量著書店:三分之二的地方是密密的書架,色調是幹淨的白色;另外三分之一的地方布置成吧台,可以喝咖啡、茶或者飲料,色調是溫暖的淺橘色。我頓時喜歡上了這裏,在這樣的地方,我可以一次待兩個小時以上。

兩小時之後,我挑了兩本書準備結賬的時候,忽然發現店門口的牆上貼滿了紙片。我的好奇心頓時膨脹了好幾倍,湊過去,見上麵貼的都是書店統一裁剪的紙片,上麵是各式各樣的留言。

有寫給自己的,有寫給別人的,有長有短,詼諧的、溫情的、勵誌的、傷感的,不一而足。

這樣的留言讓我充滿了遐想。卻突然,一張紙片讓我如遭雷擊。那張紙片上大部分都是空白,上麵寫了五個字,字體非常小:默默,對不起。

我的眼前金星四濺之後,確定不是自己眼花。再仔細看,紙片的右下角居然還有一行日期:2010年9月3日。

我用了整整一分鍾才算出來今天是2010年9月5日,所以這張紙片是兩天前才寫的!

我站在紙片麵前,心情澎湃。幾個小時之前還決定忘掉秦源的我,鬼使神差地在紙片上寫下幾個字:可以告訴我原因嗎?

我寫完之後,一回頭,見店主正在笑咪咪地看著我。那是一個和我年紀差不多的姑娘,眉清目秀的,手裏拿著一疊紙片問我:需要這個嗎?

我有類似做賊被抓到的感覺,搖搖頭,飛快地結了賬,傘都忘了拿就跑出去。雨已經停了,所以我走到小區門口時才想起那把傘來。

可是我懶得回去拿了。也好,明天可以趁著拿傘的時機,看看那張紙片有沒有人回複。

我剛走進小區的第一幢樓前,就聽見頭頂上有人哭喊。

我的頭還沒有抬起來,就看見一個白色的影子落下來。很大的一聲響,當我明白過來那是一個人從樓頂掉下來的時候,我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我的第一個念頭是,有人自殺了。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選擇墜樓這種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當我看清楚現場的情景後,這種想法更強烈了。我承認,在秦源離開的時候,我也有過輕生的念頭,可是我絕對不會選擇這樣的方式。

那是一個女人,摔得全身都變了形,以一種匪夷所思的姿勢伏在地上,全身的衣服幾乎都剝離了。雖然我從來沒有見過死人,可是我隻看了一眼,就認定她沒救了。然後,我聽見周圍的驚呼聲又掀起熱浪。我下意識抬起頭,看到大約在十一二層樓的窗台上,一個人正試圖跳下來。

那是一個男人,也穿著白色的衣服。我想,剛才那聲哭喊就是他發出來的吧。那個已經在瞬間死掉的女人一定是他的戀人。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現在打算殉情嗎?

小區裏越來越混亂了。有些人在大叫“不要跳!”,有些人在撥打110或者112,還有人在用手機拍視頻。而我隻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一直站著。

那個人終於還是沒有跳下來。他被警察帶走的時候,我看清楚了他的樣子。那是一個很英俊的男人,個子高高的,臉型和五官都很立體,頭發稍長,走起路來很飄逸,但一點兒也不娘,相反還有點man,特別是眼神足夠犀利,是某一類女生一見就會癡狂的類型。

但這種男人不是我的菜。我喜歡長相陽光,眼神溫和的男生,比如秦源。曾經我以為秦源就是我這輩子要找的人,可是人生無常,比如那個墜樓死掉的女人,不管她是怎麼掉下來的,也許她昨天還很幸福。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收拾妥貼之後我就去了書店。店主姑娘把傘還給我的時候,看我的眼神有一點點奇怪。我想問什麼但又不知道該問什麼,她想說什麼卻又始終沒說。

臨走的時候,我還是看了一眼那張紙條。我看了一眼就立刻後悔了,因為紙條上並沒有任何回複。我太心急了,我應該今天晚些時候再來,甚至明天再來的,因為我實在不好意思在同一天裏去看兩次。

於是,在接下來幾天裏,我隻是每天傍晚的時候去一次書店。每次一到書店,我就會先看留言板,可是每次都失望。那片紙上根本沒有再多出一個字來。

我的心漸漸地冷了,忘掉秦源、重新開始的念頭又強烈起來。隻是每個深夜,我想起秦源就會哭。我知道,哭說明我還愛著他。

所以每天傍晚,我還會身不由己地去書店。可是突然有一天,書店關門了。

我不甘心,仍然每天都去。在第三天的時候,書店終於又張開了。隻是我一進去就覺得不對,因為那個清秀端莊的店主姑娘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形容落魄、滿麵胡須的男人。這樣的男人坐在這間寧靜溫馨的書店裏,讓我感到很奇怪。

我的視線離開他,朝留言欄看去,心裏徹底涼透。滿牆的紙片全都不見了,牆上又貼了一張幹淨的紙,上麵什麼也沒有,牆前麵的桌子上擱著一疊紙片。

走的時候,我拿起一張紙片貼在牆上,在上麵寫道:我是默默,我每天都在這裏等你的消息。

我出門的時候發現新店主正盯著我看。我停下腳步問:“原來的店主哪兒去了?”

新店主說:“她去世了。”

“啊?”我嚇了一跳,呆呆地看著新店主。

新店主說:“她是我的女朋友,三天前的晚上,她很晚都沒回家,給她打電話也不通,我來了之後,才發現她已經……警察說,她是心髒病突發,可能遇到了強烈的刺激。”

我的心痙攣起來:“她遇到了什麼事情?”

店主說:“不知道。所以我決定把這家店開下去,直到查清楚真相。”

2

第二天傍晚我下樓的時候,發現前些天那個姑娘墜樓的地方擺了好多個花圈。那個姑娘拖到現在才出葬,一定是警察才結案。我好奇地走近,看花圈上寫的挽聯,才知道死去的姑娘叫羅菁菁。

其中一張挽聯是這麼寫的:菁菁,對不起。

沒有署名。

大腦的神經在瞬間像被抽離似的,我失去了所有的感覺,眼前隻有這五個字。

因為我發現,“菁菁,對不起”的筆跡跟書店紙片上的“默默,對不起”是完全一樣的。雖然前兩個字不同,但是有形不似而神似的感覺,後三個字“對不起”就更別提了,完全就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難道這副挽聯是秦源寫的嗎?雖然我和秦源足夠親密過,但是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他寫的字。這在通信技術足夠發達的今天是不足為奇的事。

幾分鍾後,我逃離了那堆讓我窒息的花圈。當我的大腦可以正常運轉的時候,我開始對這件事進行猜測。

秦源是一個風流成性的男人,這樣的男人注定背了太多的感情債。我——林默默,和這個已經死去的羅菁菁都是受害者。隻是羅菁菁比我的承受能力更差一些,選擇了絕路。

這讓我突然可以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看待這件事。我覺得她的死很不值,她的愛很不值,當然,我的愛也是不值的。這樣想的時候,我決定去書店把那個紙片撕掉,趁秦源可能還沒有看到的時候。

可是,當我又一次站在書店裏的時候,發現那張紙片上居然有回複了:我不是他,你找錯人了,別再來這裏了。

吃驚的同時,我的腦子快速思索著,得出如下結論:

第一個結論,這行字跟“默默,對不起”的紙條,以及挽聯上的“菁菁,對不起”出自一人之手;

第二個結論,有兩個可能,第一種可能:這個人不是秦源,他早就見過我在他的紙條上的回複,從字體上認出我不是他的默默,或者他見過我本人,發現我不是他的默默。第二種可能,這個人就是秦源,他知道是我,但不願意再招惹我,因此說他不是秦源。

所以,現在要弄清楚這個寫紙條的人是誰。

我走到店主跟前,他正在一個角落裏碼書。我站在他身後說:“你好,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他回過頭,似乎認出了我,對我點點頭。

我讓他跟著我走,一直走到留言板前,指著那張紙條問:“寫這個紙條的人是誰?”

店主立刻搖頭:“這我哪兒知道?每天留言的人那麼多,而且他們寫的時候,我一般都很識趣,離得遠遠的。”

我失望地點點頭。

他突然問我:“你的名字叫默默?”

我點點頭,然後想起了什麼,掏出手機,調出秦源的照片,遞到店主麵前:“你見過這個人嗎?他有沒有來過書店?”

店主拿起手機,仔細看了一會兒,然後說:“沒有。”

我說:“你剛才說每天留言的人很多,那來書店的人豈不是更多?你就這麼肯定沒有見過這個人?”

店主說:“姑娘,實不相瞞,自從我女朋友出事之後,我非常留意每一個來書店的人。”店主說著,從櫃子裏拿出一個本子,翻開讓我看,“這裏麵記錄了每一個來書店的人,我都給編了號,每個人來幾次,每次來都做什麼,買什麼書,我記得都非常清楚。”

我很震驚這個男人有這麼細膩的心思。當我提出想看看他的本子的時候,男人很戒備地拒絕了。

我問:“前幾天附近有個姑娘跳樓死了,你知道嗎?”

店主說:“知道,我是聽我女朋友說的,她說,那個跳樓的姑娘和她的男朋友都是書店的常客。”

我吃了一驚,想起跳樓現場的那個很英俊的男人。一定是他!他可能就是寫挽聯的人,也是寫紙片的人。

他辜負了一個也叫默默的姑娘,也辜負了那個已經死去的羅菁菁。但是,他與我無關。

他沒有騙我,我真的是找錯人了。

半個小時之後,我坐在陽台上,一邊喝紅茶一邊看書。下午的陽光剛剛好,風也剛剛好。我看累的時候,合起書,目光不經意地掠過樓下的風景。

我看到一棵大樹下的木椅上坐著一個男人,白色的毛線衣,白色長褲,白色球鞋。他拿著一個手機在玩,頭靠在樹幹上,額前的劉海遮住了一隻眼睛,露出高高的鼻梁和尖尖的下巴。

正是墜樓姑娘的男朋友!

我的心忽然懸了起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我在想象著像他這麼英俊的男人,那個為他而死的羅菁菁長得什麼樣,被他傷害的默默又長得什麼樣。

後來,他大概累了,把手機揣在口袋裏,躺在木椅上睡了一會兒。再後來,他走了。他走了五分鍾之後,我才看到木椅上還有一個白色的東西,好像是他剛才把玩的手機。

我突然有了一個決定。我扔掉書,以最快的速度往樓下跑。我跑到那把木椅前麵的時候,那隻手機還在。我看了看四周,沒有人,於是用最快的速度把手機揣進口袋,溜上了樓。

直到我拿著手機重新坐在陽台上時,才意識到自己的行徑完全就是一個女賊。

可是我一點兒也不後悔。我興奮地準備翻看手機裏的信息時,眼角的餘光意識到了某種情況。我往樓下看,果然是那個人回去找他的手機了。他站在空蕩蕩的木椅前麵,四處張望著,很不安的樣子。

然後,他摸了摸口袋,又掏出一個手機來,是黑色的。他擺弄了一下那部黑手機,然後,我手裏的白手機開始鈴聲大作。

我驚得差點跳起來,趕緊摁斷電話,關掉手機。

我不知道他是否聽到了鈴聲,隻看到他四處張望了一會兒,既不安又迷茫。他就那樣站了一會兒,終於走了。

我回到房間,把手機開機,設置成靜音狀態,開始看手機裏的短信箱。

收信箱裏一共有五條短信,全是一個叫盛蓮的人發來的。

第一條:“我相信你,可是我還缺少一些勇氣。”

第二條:“你別逼我,你逼得越緊,我就越害怕。”

第三條:“你是一個快樂至上的人嗎?為了快樂,可以不在乎許多東西?”

第四條:“好吧,也許我可以嚐試一次。我豁出去了。”

第五條:“好,聽你的。”

這麼看,似乎不是很連貫。我又打開了發件箱,找到了機主發給盛蓮的五條短信:

第一條:“交往了這麼久,你還不相信我嗎?”

第二條:“少了勇氣,就少了許多人生的體驗,錯失了很多快樂,收獲了太多的遺憾。你不覺得得不償失嗎?”

第三條:“那我就不逼你。聊了這麼久,我還不知道你長什麼樣子,起碼讓我看見真實的你,行嗎?”

第四條:“可以這麼說。但我是一個很有底線的人。我跟你承諾過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

第五條:“那好,今天晚上你來我這裏吧。地址是青寧小區11號樓121號,敲門聲三下一頓為暗號。”

我正在揣摩這些短信的時候,手機又收到了一條新消息:“對不起,我反悔了。我會從你的世界裏消失,就當我從來沒有出現過。”

是盛蓮發的。

我想了片刻,給盛蓮回複了一條短信:“好吧,保重。”

這個時候,我有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既然那個男人沒有見過盛蓮的模樣,盛蓮也不會再聯係他,那麼,今天晚上,我可以冒充盛蓮,走進那個神秘而英俊的男人家裏。

3

晚上八點,我站在了神秘男人的家門前。

我鎮定自若,用了約定的暗號敲門。開門的果然是那個男人。

我從他的眼神裏看得出,他覺得我還算漂亮。他的嘴唇輕輕地抿了一下,就算是笑了。他穿著一件沒有一絲雜色的白色毛線衫,同樣是沒有雜色的白色棉布褲子,腳上是一雙白毛線鉤織的拖鞋。我很八卦地想,那一定出自某個織女之手。

我的短靴踩在他家的木地板上,發出來的聲音讓我覺得這不是做夢。他讓我坐在沙發上,遞給我一杯水。

但我不敢喝,隻是道了謝,將杯子輕輕放在茶幾上。帥哥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問:“如果你準備好了,那麼現在開始吧。”

我懵懂地點點頭,心裏一片茫然。我無法從他和盛蓮的短信裏猜出來他們要做什麼,但知道一定是一件非常冒險和刺激的事情。

我的心跳開始加速。他站起來說:“跟我來吧。”我跟著他,走進一個房間,裏麵還有一個更小的套間。套間的門上貼著和牆一樣的壁紙,接縫處天衣無縫,因此根本看不出來那裏有一個門。

我跟著他走進去的時候,裏麵很黑。他把門關上之後才開燈,所以有那麼幾秒鍾,我們完全置身於黑暗。

在我的雞皮疙瘩起來的時候,燈亮了。我看到這個房間完全是白色的,就像帥哥的白色毛線衫一樣,沒有一絲雜色。

有什麼地方是純白色?酒店?不是,酒店隻有床是白色的。還有什麼?醫院,對,是醫院。

我想到醫院的時候,不隻是因為視覺的聯想,我還聞到了隻有醫院裏才能聞到的氣味。酒精的氣味。

我的身體開始發顫。我很想問:“你要幹什麼?”但又不敢問,怕他發覺我不是盛蓮。

“我見過你。”他突然說。我嚇了一跳,以為自己穿幫了。絕望的瞬間,我看到屋子裏有一張鋪著白色床單的床,床頭放著一張桌子,桌子上擺著兩隻白瓷盤。一隻白瓷盤裏放著注射用的玻璃針筒和銀白色的針頭,另一隻托盤蓋著,不知道裏麵放的是什麼。

我的腦袋像是被什麼擊中了一樣,幾乎昏厥過去。我突然發現我真的是在夢裏,一個噩夢裏,一個做了二十年的噩夢。

他見我像是被嚇壞了,於是嘴唇又抿了一下。他說:“我在書店見過你。你真的叫盛蓮?”

我立刻點點頭,卻馬上又搖搖頭。

他說:“嗯,你一定不叫盛蓮,你的名字叫默默,對吧?”

我想,我冒充盛蓮這件事真的很傻。我天天去書店,如果他真的是寫紙條的人,他肯定見過我。

我索性說:“我叫林默默。”

“哦……”他若有所思。“那麼,盛蓮是你的化名?”

我有點呆。難道我沒有穿幫?於是我不置可否地笑笑,然後問:“可以告訴我你的真名嗎?”

他說:“我對你說的就是真名。白羽,羽毛的羽。”

白羽……這個名字倒是跟他蠻搭的。我正這麼想著,突然聽見他問:“準備好了嗎?我們開始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走到桌子前,將那個蓋著的白瓷盤掀開,裏麵放著一把鑷子以及浸著酒精的棉球。

我一秒鍾也不能在這裏待下去了。我呼吸艱難地說:“別,別,我反悔了,我要走……”

白羽的身體僵住,然後轉過頭來盯住我。這一刻,他的目光變得邪惡而且亢奮,與剛才的他判若兩人。

我後退了幾步,往身後推了兩下。門開了,我跌跌撞撞跑出去,又穿過兩道門,才跑出了白羽家。

白羽沒有追過來,所以我很順利地跑回了自己家。我把家門緊緊鎖住之後,才發現身上的汗水已經把內衣濕透了。

我洗了個熱水澡,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我躺在床上,又拿出白羽的手機研究起來。

通話記錄被刪得幹幹淨淨,短信箱裏隻有那十條短消息。所以通訊錄就成了唯一的線索。

有意思的是,通訊錄裏隻有三個人的名字。這很奇怪,因為幾乎任何一個年輕人的手機通訊錄都不可能隻有三個人。再聯想到白羽的身上還有另外一部手機,因此可以斷定這部手機的號碼是小號。

這三個人的名字分別是盛蓮、蘭珛、方默默。

方默默……方默默……讓我感興趣的是方默默。

白羽寫在書店牆上的紙片就是給方默默的。

“默默,對不起。”就是這句話讓我產生了誤會。看來,這件事情真的跟秦源八杆子打不著了。我既傷心,又覺得安慰。傷心是因為秦源真的把我忘了,安慰是因為秦源並不是事件裏的花心男主角。

我想到了一個問題——這部手機裏沒有羅菁菁的號碼。如果羅菁菁真的是白羽的女朋友,那麼有兩種可能,一是這部手機是背著羅菁菁聯絡其他姑娘用的,二是羅菁菁的號碼太熟悉了,根本用不著存起來。

我靠在床頭,打開筆記本電腦,連接到白羽的手機號碼對應的網絡運營商的網上營業廳頁麵,在登錄號碼裏輸入手機號碼,然後用白羽的手機發送查詢密碼的指令到客服中心,不一會兒收到一條短信,裏麵正是手機服務密碼。我把密碼輸入電腦,然後登錄成功。

點擊“我的詳細信息”菜單,“客戶名稱”赫然寫著“白羽”。看來白羽沒有騙我,這真的是他的名字。看到他的身份證號碼,我知道了他的生日——1981年11月25日。看來他的樣子比實際年齡顯得年輕。

然後,我點擊“詳單查詢”的菜單,查詢到近三個月的話單。

查詢結果很有意思。

一是隻有通訊錄裏的三個人的話單,並沒有第四個號碼,這就說明這部手機的確是白羽背著羅菁菁聯係其他姑娘的。

難道羅菁菁跳樓就是因為她知道了這件事?她無法接受白羽和其他的姑娘有染,衝動之下以死相抗?

二是這三個人的通話記錄在時間上幾乎沒有交集。最初是跟方默默聯係的,然後是跟蘭珛聯係的,最後是跟盛蓮聯係的。

這說明白羽並沒有同時玩弄兩個姑娘,在某種程度上可謂是“專一”了。

想到“玩弄”這個詞,我不寒而栗。白羽到底在做什麼?他的那個純白色的小房間,針筒、酒精棉球……這勾起了我童年就開始的噩夢。

小時候,每次我生病的時候,媽媽都會帶我到他們單位的醫務室打針。那個穿白大褂的醫生長得很漂亮,但是打針好疼。有時候她會到我家裏串門兒,我一看見她就哭。可是那個阿姨還逗我,說是來給我打針的……

我給自己倒了一杯熱開水,一邊喝一邊暖手。可是好幾杯開水下肚了,寒意還是沒有從心中驅散。我一直在想白羽到底要做什麼,肯定不會隻是打針那麼簡單。難道……

我想起來前幾天在網上看到的一則新聞,是說有人會以網友的名義誘騙涉世未深的姑娘,然後麻醉了,割開身體,把一隻腎取走,然後再縫上,泡在冰塊裏,醒來後,手邊還有電話和“溫馨提示”,提示不要動,趕緊打120急救電話。這還是有點良心的人做的,如果遇到徹底滅絕人性的人,受害人就會性命不保,到時候全身的器官都成寶貝了……

對,一定是這樣。白羽肯定是個騙子!他一定是花言巧語把姑娘們騙過去,然後實施陰謀。羅菁菁肯定就遇到和我相同的情況,而且受到的驚嚇和刺激比我更多,因此在驚惶中墜下樓去。

我該怎麼辦?要不要報警?

不,我手裏沒有任何證據,報警反而會打草驚蛇。如果不報警,我就有兩種選擇:一,以最快的速度遠離這一切,以確保自己的安全;二,暗中搜集證據,揭開有關白羽事件的真相。

4

我沒有急於做出決定,一直在猶豫和糾結。第二天早上,當我再一次打開白羽那部手機的時候,發現上麵有一條短消息:把手機還給我,然後忘記昨天的事,否則你會死得很難看。

我想了想,回複短信:除非你先告訴我真相,然後我會把手機還給你,並且發誓絕不說出去一個字。

我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白羽的回複,看來他不願意和我正麵交鋒了。我是假裝強硬,實際上害怕得要命,一整天都沒敢出門。

天快黑的時候,我終於做出了決定——將這件事追查到底。我也說不清楚為了什麼,就算為了那個和我同名的方默默吧。

我用白羽的手機撥打方默默的號碼,可是方默默的手機停機了。我又撥打其他兩個姑娘的號碼,對方都關機了。

這個結局讓我很失落。我窩在沙發裏無聊地擺弄著白羽的手機,突然發現方默默的資料裏還有她的QQ號碼。

這個QQ號碼讓我像打了雞血一樣,立刻去開筆記本電腦。我用了一個從未用過的QQ號碼,把昵稱改為“默默”,申請加入方默默的QQ號碼。

在申請信息裏,我寫道:我是你的朋友。

雖然我和方默默素昧平生,但我在心裏已經把她當成朋友了。

讓我驚喜的是,對方很快就通過了我的申請。對方的QQ昵稱也是“默默”,這讓我感覺很親切。

“你是誰?”對方先開口了。

我說:“請問你是方默默嗎?我是林默默。”

對方說:“我不是方默默。林默默是誰?”

我說:“我找方默默有點事,請問她在嗎?”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方默默不在,她已經失蹤很久了。”

我大吃一驚。方默默失蹤了?

我問:“你是誰?我可以和你聊聊嗎?”

沒想到對方比我還痛快:“好,最好我們能當麵聊聊。”

他(她)這樣說,我卻有點退縮了。對方是不是好人?如果是像白羽那樣的壞人怎麼辦?或許,對方就是白羽本人也未可知……

當我在QQ窗口說“好的,明天吧,我們約個地方”時,我被自己嚇住了。

我覺得自己正向著可怕的深淵跌進,已經沒有了回頭的可能。

第二天天不亮我就起床了。我拿著白羽的手機跑到他上次丟手機的木椅前,對著昨天白羽發來短信的號碼發了個信息:“手機在丟失的地方,請速取。”

然後,我把手機放到木椅上,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家。

我不敢開家裏的任何一盞燈,躲在陽台上等白羽去取手機。風很涼,我穿得很單薄,當我借著路燈的光芒看到白羽走到木椅前時,我打了個噴嚏。

這聲響很清脆,我覺得一公裏外都能夠聽見。我看見白羽轉過身向我藏身的陽台張望。我緊緊捏住鼻子,把第二個噴嚏憋了回去。

午後一點是用方默默的QQ號碼的人與我約定的時間。我準時到了青城圖書館後麵的廣場。秋天的午後,陽光很好,樹葉輕輕地墜落在我的身邊。

當我看清楚來人的時候,吃驚得說不出話來。不是白羽,也不是不明身份的陌生人,正是書店的老板。但是我第一眼竟然沒有把他認出來,因為他把滿臉的胡須刮掉了,頭發也理短了。他把自己弄得清爽之後,我發現他居然是個難得一見的帥哥。不僅帥了很多,而且看起來還很年輕。

他這個樣子才跟那個清秀的女店主登對。我想,他平時一定是每天都刮臉的,那幾天他之所以沒有刮臉,一定是因為女朋友死了,他太悲傷了。

他臉上的表情和我一樣驚訝,確切地說,是驚喜。他說:“原來是你啊,我還以為是哪個無聊的人跟我開玩笑呢。原來你也認識方默默呀。對了,我記得你也叫默默的,是吧?”

我說:“我叫林默默。”

我看到廣場上有一處空地放置著健身器材,於是建議他到那裏說話。我們並排坐在健身器上,開始交談。離遠了看,倒像是一對親密的情侶。

我說:“其實我不認識方默默。事情是這樣的……”我從他書店裏的那張紙片講起,談起了秦源帶給我的快樂以及傷害,對往事的懷念以及迷惘。

他認真地聽著,時常用很幹淨的眼神看我。這種眼神又讓我想起了秦源,不過秦源的眼睛裏比他多了溫暖。

我講了白羽,講了我親眼目睹羅菁菁墜樓慘死,還講了白羽那間恐怖的白室。

他聽完,想了一會兒,問我:“你說白羽的手機裏有三個人的名字,一個是你冒充的盛蓮,另一個是方默默,還有一個呢?你沒有說。”

我說:“蘭珛。那個字很少見。你認識方默默,那麼這個蘭珛你認識不認識?”

我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他的臉色已經變了。他的表情告訴我,他認識這個蘭珛。

他說:“你不知道嗎?她就是我死去的女朋友。”

我的眼睛瞪得大大地,看著他,腦海裏浮現出那個眉目清秀的店主姑娘。原來她叫蘭珛。原來她也認識白羽。

他說:“現在該我給你講了。”

我說:“先告訴我你的名字。”

他說:“我叫喬安。你想知道什麼?關於方默默,還是蘭珛?”

我其實一直都對方默默這個人最好奇,可是現在,我對蘭珛更好奇了。我說:“從你的女朋友開始講起吧。你一定不知道她認識白羽對吧?那麼你認識白羽嗎?”

喬安說:“雖然我今天才知道他叫白羽,但是我已經認識他一段時間了。他也是我書店裏的顧客,你知道的。由於他的長相和打扮都很出眾,所以我格外留意他。當我從其他顧客的交談中得知,那個叫羅菁菁的女生就是從他的住所跳下去的時候,我對他更關注了。”

喬安繼續說:“他每天都會來書店一次,這一點和你很像。隻不過,他是每天上午書店開門不久就來,而你是每天傍晚才來。所以,他如果在書店見過你,一定是在傍晚的時候,在書店外麵偷窺。”

我問:“白羽去書店都做什麼呢?”

喬安說:“他從來都沒有買過書,甚至連書都沒有翻過。他每天都會在休息區喝上一杯不放糖的豆漿,似乎把我的書店當早餐店了。不過,我留意了,書店的留言板他是每天必看的。所以,我覺得,他每天是打著喝豆漿的幌子去看留言的。”

我思索著:“難道他是在關注著我的留言?他以為我就是那個方默默?所以他在暗中觀察誰是寫留言的人?而且,他有了結論,我不是方默默。對了,我們本來是要說蘭珛的,卻說到了白羽。那麼將錯就錯,關於白羽,你就了解這麼多嗎?”

喬安說:“就這麼多。那麼我們來說蘭珛吧。其實我認識她的時間並不長,隻有三個月。你很驚訝?其實我想說,三個月並不代表時間很短。有的人認識十年了卻還是陌生,有的人在一起隻有三個月,卻覺得相識了一輩子那麼久。”

我的眼眶忽然熱起來:“喬安,你說得對!我和秦源在一起的時間也很短,但是我們……”我沒有再說下去,我突然覺得我沒有資格說這些話。秦源離開我,說明隻是我一廂情願而已。

喬安看到我哭了,有點無措,摸了摸衣袋,掏出一包手帕紙來。我是第一次見到帶手帕紙的男人。我用喬安的手帕紙擦眼睛,聞到了茉莉花的香氣。

我平靜下來,繼續聽喬安說:“我認識她的時候,她的書店已經開了一年多了。其實我並不是在書店認識她的,而是在其他場合。當然,我們怎麼認識的不重要。我很喜歡她的書店,我工作不忙的時候,每天都會在她的書店裏待一會兒。喝飲料,聽音樂,看書,總是有事做。當然我做的最多的事還是看她,她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姑娘……所以,她走了之後,我就在最短的時間把工作辭了,給了她父母一筆錢,把書店盤了下來。所有的東西我都沒有改動,還是原樣,除了店主不同。可是自從我做了店主,我每天在店裏隻會做一件事,那就是想她。我會經常出現幻覺,看到她在整理書架,看到她招呼顧客。有時候我會看到她在窗邊靜靜坐著,看著我,於是我們就那樣看著,看著。”

喬安說得很動情,我卻感覺寒氣刺骨。他看出了我的異樣,苦笑著:“別害怕,我沒有失常,你就當我在做白日夢吧。”

我問:“蘭珛的事情調查清楚沒有?”

喬安的眼神一黯,搖了搖頭:“書店那裏人口多,外來人口又占了大半,所以調查起來相當困難。而且那條街道比較小,沒有安裝攝像頭。我想,我接替蘭珛做店主,還有一個目的,就是等知情者告訴我真相。我相信,那天晚上一定有人看到了什麼,而且跟蘭珛的死有關。”

我說:“那你現在有沒有想到,蘭珛的死跟白羽有關呢?”

喬安激動起來:“當然想到了。不僅蘭珛的死跟白羽有關,羅菁菁的死也跟白羽有關,方默默的失蹤還跟白羽有關。”

我也激動起來:“方默默,你又是怎麼認識她的?而且還用她的QQ號。”

喬安說:“方默默是我以前的同事,曾經喜歡過我,但是我覺得她心機太重,沒有和她在一起。”

我問:“方默默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姑娘?你說得具體一些。”

喬安說:“方默默比我小一歲,看起來卻比我大,並不是她長得老,是因為她打扮得比較成熟。當然,她還是很漂亮的,很懂得跟異性的相處之道。所以,她是很受男人歡迎的一類女生。”

我苦笑:“這類女生,通常是女人排斥的對象。我一直認為,男人喜歡的女人,與女人喜歡的女人,是不一樣的。”

喬安說:“很有道理,我從來沒有看到方默默有比較好的同性朋友。說到這裏,那我問你,女人喜歡的女人是什麼樣的?”

我想了想說:“女人喜歡的女人,就是蘭珛那樣的。好看但是不張揚,越品越有味道。”

喬安微微一笑:“我也喜歡這類女人,我不也成女人了?”

這個時候,我覺得有一些奇怪。今天我見到的喬安,似乎完全從蘭珛死亡的陰影中走出來了。雖然他處處表現出對蘭珛的愛意,可是並沒有過於悲傷。這個問題隻是在我的心裏想了想,並沒有問出來,因為不但無禮而且殘酷。而且,我憑什麼知道他內心的真實想法?也許,他隻是將悲傷隱藏起來了。

我轉移了話題:“方默默是什麼時候失蹤的?”

喬安說:“兩個多月之前。方默默以前每天都會給我打電話,可是從那以後就沒有再打了。然後我就聽說她失蹤了。其實我一直不以為然,像她那樣的女人,交幾個男朋友,跟他們玩瘋了不回家不是奇怪的事。奇怪的是,我發現所有認識方默默的人都不知道她的下落。我不死心,就天天掛著她的QQ號碼——哦,那個密碼其實是我破譯的——每見她一個朋友,都會問有沒有見到方默默。可是沒有,然後,今天,你就出現了。”

我問:“你為什麼對方默默這麼大興趣?你是不是自己也不願意承認,你是喜歡她的?”

喬安說:“除了蘭珛之外,我不會喜歡別人的。”

我很想對喬安說:“可是蘭珛已經死了,你遲早會喜歡別人的。”但是我沒說,我覺得和他說這些話毫無意義。

我說的是:“咱們現在已經把所有的事情串在一起了,線索都指向白羽。下一步我們怎麼辦?”

喬安想了想說:“我明天去找一個警局的朋友,了解一下羅菁菁到底是怎麼墜樓的,然後把知道的情況告訴你。”

我舉雙手同意。

臨走的時候,我忽然發現喬安的側麵很好看。有棱角的眉骨,線條柔和的鼻頭,微微翹起來的嘴唇。我有一點臉紅,我從來沒有這樣細看一個男生。然後我又想,我隻是花癡一下而已嘛,又沒有動心。再說,喬安看我的目光雖然和秦源一樣純淨,可是裏麵卻沒有溫暖,是冷冰冰的。

冷冰冰的,就像秦源離開後的世界。

5

第二天下午,我剛剛從午睡中蘇醒的時候,喬安打來了電話。在電話裏,喬安告訴了我關於羅菁菁的事。

羅菁菁是白羽公開的女朋友。雖然白羽之前交過不少女朋友,而且至今還會有一些關係曖昧的女生,但是她和白羽交往的時間是最長的,快兩年了。他們雖然也會鬧別扭,但大部分時間還是很好的。羅菁菁是大多數男人心目中最完美的戀人——長相標致,性格溫柔,知書達禮。

出事的那天並非偶然。雖然羅菁菁的脾氣很好,可是總是因為一些別的姑娘而對白羽疑神疑鬼。偏偏白羽是那種很容易招花惹草的男人,時間長了,羅菁菁就得了一種很可怕的心理疾病——抑鬱症。這種說法是有根據的,市精神病院心理谘詢室就有她的病曆,從病情來看,時好時壞,並且有自殺的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