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沉。
四台挖掘機轟隆巨響,揮舞著碩大的挖掘臂,連草木帶泥土地將眼前的蔥鬱山丘逐漸夷為平地。
著名學府思歸大學選擇在這個小城裏建設它的第四座分校,令小城領導們受寵若驚,於是以極優惠的土地價格來告訴思歸大學的領導們,這是一個無比英明的決定。
同時,小城領導們已然構想好了以思歸大學為中心建設經濟圈的偉大藍圖。這勢必能大大地拉動本地的經濟,為自己的政績簿添上濃濃的一筆。
工程進展順利,因為這一片本就是無主的低矮山丘,便免去了征地這一環節。整日裏機械轟鳴,工人們忙前忙後進進出出,市領導隔三差五前來視察,人人都春風滿麵。隻是當地人下地幹活,路過時,看向這邊的目光裏,總有一種奇怪的意味。
工地內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工地外卻有一個不和諧的雜音。
兩個頭戴安全帽的工程人員閑散地站在那兒抽煙,說說笑笑的全然不把跪在地上的老人放在眼裏。
老人一頭淩亂的花白頭發,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沙啞的聲音不停地說:“不能挖呀,不能挖呀——”
磕罷,便往眼前的火堆裏添黃表紙,是個上墳的模樣。黃表紙一入火堆,瞬間被吞沒殆盡,微風一起,紙灰乘風而起,打著卷兒往鉛沉的天空飛去。
燒罷,老人又磕頭。
兩個工程人員在一旁樂嗬嗬笑。這老頭兒從工程一開始就鬧,先是破壞施工設備,再是幹擾工作人員施工,被拘留了幾天,結果出來接著鬧。誰也不明白他這是為哪般,問他,隻說不能挖,不能挖。於是施工方專門派兩個人盯著他,隻要他一來,便緊緊看著他,不讓他再靠近半步。
老人抹了抹眼角的淚花,將手裏的黃表紙全部投入火中,抬頭望著遠處熱烈的施工場景,聲音嘶啞,喃喃自語著:“要出事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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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靜又做了那個夢。
一條猩紅的地毯沿著長長的走廊一直延伸到盡頭的白光裏,兩側是黑色的牆。她心懷恐懼地往前跑,跑得氣喘籲籲。自己在害怕什麼?她不知道。身後有叫罵聲,吆喝聲,哭聲,槍聲……她跑到了盡頭,白光吞沒了她。突然整個世界都是清澈的藍,那麼通透。是了,那是天空。她感到自己騰空了……她在跌落,風在耳邊低語,世界在旋轉,所有的知覺都在抽離……瞬間一切都停止了,視野定格在藍天上,藍天被殷紅逐漸浸染……於是整個世界都是紅色的。
天邊有遙遠的低吟:
我每日以充實的心
思念你;
坐在宇宙形成前的靜處
恭候你;
……
我是無涯的滄海碧波
……
你是晝夜永恒的靜謐
……
簡靜霍然驚醒過來,張大了眼睛直直地盯著天花板,半響渙散的視線才重新聚焦,隻覺得渾身濕透了,衣服黏在身上說不出的難受。耳朵裏咚咚咚的全是自己的心跳聲。她不明白自己怎麼了這是,總是在半夜被莫名其妙的噩夢驚醒。夢境太真實了,她躺在那兒,一邊平複心跳,一邊試圖回憶夢中的景象。但就像兒童的磁性畫板,隻消將拉杆從一邊拉到另一邊,畫板上的一切就都消失了,隻留下一點點淡淡的痕跡。那點淡淡的痕跡最是讓人抓狂,明明就在眼前,但就是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