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愛情的終極體驗是什麼
雖然愛情的結果中有很多美好的方麵,但它們卻不是愛情的起始原因,也並不是兩性產生愛情的決定。我們在健康人那裏看到的愛情必須用自發的欽慕來加以描述,必須用我們在被一幅優秀的繪畫作品打動時所經曆的那種感受上的、不求回報的敬畏和欣喜來加以描述。各種心理學文獻對報償與目的,強化與滿足已經談得很多了,而對我們稱為終極體驗(與手段體驗相對)的,或者說一個人在自身就是報償的美麵前所感到的敬畏則談得不夠。
在我的研究對象身上表現出的欽慕和愛情絕大多數本身並不要求報償,本身就無益於任何目的,而是在諾斯羅普的東方意義上被體驗到的,具體而豐富的,完全是服務於自身目的的,是表意符號的。
這種羨慕沒有目的性,不求實效,它或者可以看作是被動的而非主動的一種單純而真實的接受,它一無所求——得到什麼也不放在心上。一個敬畏者幾乎完全聽任於自己的體驗,而體驗則影響著他自己;他用天真無邪的眼光注視著,凝視著,如同一個小孩,既不表示同意,也不表示反對,既不表示讚許,也不表示批評;他對經驗的、內在的、引人注目的性質感到心醉神迷,任其進入自己的心扉,達到自己的效果;就像我們有時任憑海浪將我們衝倒,不為別的,隻是為了好玩,此時我們具有一種熱切的承受狀態。
我們可以將上麵那種體驗比做這種熱切的承受狀態,或者更確切地說,我們可以將此比做我們對緩慢變化的目的的一種不受個人性感影響的舉止和一種敬畏的、被動的欣賞,我們幾乎不能給它強加任何東西。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們並未將自我投射到這種體驗中去,也不企圖把這處體驗加以塑造,就像我們在羅夏測驗中一樣。它也不是任何東西的預兆或象征,我們欽佩它,並不是因為我們得到了報償,它與牛奶、食物或其他身體需要絕無瓜葛。我們可以欣賞一幅繪畫作品但不想擁有它;我們可以欣賞一株玫瑰但並不想采摘花朵;我們可以欣賞一個漂亮的小孩但並不想綁架他;我們可以欣賞一隻鳥兒但並不想把它關入籠中。同樣,一個人也可以以一種無為的或一無所求的方式欽慕和欣賞另一個人。當然,欽慕和敬畏與其他一些將人們互相聯係起來的傾向確實相互協作,它並不是使人們聯係的唯一傾向,但的確是這種傾向的一部分,特別是那些不那麼沉溺於自我的人。
這一觀察中的最重要的含義可能與大多數愛情理論相違背,因為大多數理論家都認為,人們之所以去愛另一個人是因為受到驅動而非吸引。弗洛伊德談論的是目的受到壓抑的性愛,萊克談論的是目的受到壓抑的力量,許多人談論的是對自我的不滿,這個自我迫使我們創造出一個由我們自身投射出去的幻象,即一個不真實的(因為被過高估價了)伴侶。
但是可以肯定一點,健康人是以一種由激動而變為感激的反應方式而彼此相愛的,就如同第一次欣賞偉大音樂就愛上它一樣。他們對音樂感到敬畏,為音樂所征服從而熱愛音樂。即使事先並沒有想到要讓音樂征服,情況也是如此。霍尼在一次演講中認為愛他人本身就是目的而不是達到目的的手段,並且以此來界定非神經質的愛情。隨之而做出的反應就是去享受,去欽慕,去感受樂趣,去關照和欣賞,而不是去利用。聖貝爾納說得十分貼切:
愛情並不尋求超越自身的原因,也不尋求限度。愛情是其自身的果實,是其自身的樂趣。因為我愛,所以我愛,我愛,為的是我可以愛……
這類觀點多次出現在神學文獻中。人們努力將上帝之愛與凡人之愛區別開來,這常常是因為他們相信,無私的欽慕與利他主義的愛隻能是超人的一種能力,而凡人絕不可能自然而然地具備。當然,我們必須反駁這一論點,要知道當人處於最佳狀態之時,在獲得充分發展之時,也顯示出了許多被視為超自然特權的特性。
如果把這些現象與我們的一些理論綜合起來考慮,我認為,這些現象能被理解得十分透徹。首先讓我們來考慮匱乏性動機與成長性動機(或者更恰當些講是成長性表達)的區分。我已經指出,自我實現者可以被定義為不再受安全需要、歸屬需要、愛的需要、地位需要和自尊需要驅使的人,因為這些需要已經獲得了滿足。那麼,一個愛的需要已經獲得了滿足的人為何還要戀愛呢?一個被剝奪了愛的人之所以戀愛,是因為他需要愛;追求愛,是因為他缺乏愛,因而他就被驅使去彌補這一致病的匱乏。自我實現者肯定不是出於同樣的原因而去戀愛的。
我們必須看到,自我實現者沒有需要彌補的匱乏,他們已經超越了這些匱乏,而能夠去尋求成長、成熟和發展,或者說,能夠去尋求完美的個體和人種本質的實現。這種人所做的一切事情都來源於他們的成長,並且無須努力就可以將他們的成長表現出來。他們愛,因為他們是愛他人的人,正如他們和藹,誠實,不做作,是因為他的本性如此,這些都是自發地表現出來的,就像一個強壯的人之所以強壯,並非因為他願意強壯;一朵玫瑰之所以散發出芳香,並非因為它願意散發出芳香;一隻小貓之所以優雅,並非因為它願意優雅;一個小孩之所以幼稚,並非因為他願意幼稚。
自我實現者的愛情是順其自然的,而沒有那些支配著普通人愛情的費勁、緊張或努力。用哲學語言來說,自我實現者的愛情既是存在,又是生成。從一定意義上來說,個性得到了加強,自我與他人融合在一起了,但從另外的意義上來說,又像通常一樣,明顯地獨立。超越個性與加強個性這兩種傾向必須仍被看成是兼容而不是矛盾。
生命的分離與人的個性建立
自我實現者表麵上容易被看作與我描述過的那種同一的愛情相違背,因為他們保持著一定程度的個性。這一事實似乎製造了一個悖論,但這隻是一個表麵上的悖論。正如我們所看到的,那種超然獨立的傾向,與需要認同的傾向,與建立深刻的相互關係的傾向在健康人身上可以並存。事實上,自我實現者在一切人中既是最有個性的,又是最富有利他主義精神、最喜歡交際和最富有愛心的。我們將這些性質置於一個單一的連續統一體的相互對立的兩極,這顯然是一個必須加以糾正的錯誤。在自我實現者身上,這些性質是並行不悖的,在他們身上,兩歧獲得了解決。
在我們的研究對象身上,體現出一種健康的自私、一種偉大的自尊和一種不願作無謂犧牲的傾向。
在自我實現的愛情關係中,體現了愛的巨大能力與既尊重他人又自尊自愛二者的完美結合。對於這一點,我們不能在普通的意義上說這些人像普通的情人那樣相互需要。他們可以極其親密,但又十分容易分開,他們之間不是相互粘連在一起的,他們沒有任何種類的釣鉤或鐵錨。顯然,他們從對方那裏獲得了極大的樂趣,但他們又極其樂觀,願意接受長期的分離或死亡。經過最強烈的、最令人心醉的愛情生活,這些人仍舊保持著原來的自我,最終仍舊是他們自己的主宰,即使他們從對方那裏獲得了強烈的樂趣,也仍舊按照他們自己的標準來生活。
如果這一發現能夠被證實的話,那我們就有必要重新修正關於理想和愛情的定義,起碼也要擴充一下。我們可根據自我的完全融合和獨立性的喪失,根據自我的放棄而不是根據自我的加強來給它下定義。如果這是真實的話,那麼此刻的事實似乎就是:從一定意義上來說,個性得到了加強,自我與他人融合在一起了,但從另外的意義上來說,又像通常一樣,明顯地獨立。超越個性與加強個性這兩種傾向必須仍被看成是兼容而不是矛盾。對於健康人來說,身體上的缺陷和經濟上的、教育上的、社會上的遠遠沒有性格上的弱點那麼重要。結果,自我實現者極有可能深深地愛上那些形象不那麼好看的伴侶,別的人把這稱為盲目,但我們卻完全可以把這稱為良好趣味或感受力。
健康的人更具人生趣味
據我看來,自我實現者最優秀的特性之一就是他們極其敏銳豐富的感受力。他們遠比普通人更能有效地看出真理、理解現實,而不管這些現實有無結構,是否帶有個性。
在愛情關係這一領域,這種敏銳性的主要表現是對性愛伴侶的一種極好的趣味(或感受力)。我們的研究對象中的親密朋友,夫妻組成的群體比隨意的抽樣調查所表明的要好得多。
當然,認為這種婚姻關係和對性愛伴侶的選擇都達到了自我實現的程度顯然是不準確的。我們可以提出幾個在某種程度上都可以得到辯解的錯誤,它們都證明了這樣一個事實,即我們的研究對象並不完美,並非無所不知,他們也有自己的虛榮心,也有自己的特殊弱點。例如,在我所研究的那些人中間,至少有一個人是出於憐憫而不是出於平等的愛情而結婚的,有一個人麵臨著無法避免的問題娶了一個比自己年輕得多的女人。我們應當更精確地強調說,他們對夥伴的抉擇要比一般人好得多,但絕非完美。
但即使僅憑這一點也足以將那種很普遍的觀念推翻,那種觀念認為愛情是盲目的,或者更確切一點說,戀愛中的人往往把伴侶看得太完美。很清楚,雖然這對一般人來說可能適用,但對健康的個人來說就未必了。的確有的材料甚至表明,健康人的感受在愛情中要比其他方麵更為有效,更為敏銳。愛情使得施愛者有可能在對方身上看到一些別人完全忽略的品質,因為健康人能夠愛上一些普通而特殊的東西。
奧斯瓦爾德·斯瓦在《性心理學》中曾有精彩論述:“愛情賦予愛者的這一神奇的能力,在於那種能夠在對方身上發現一些他實際具有的而未受愛情鼓舞的人卻看不見的優點的能力,這一點不能強調得太過分。這些優點並非一個用幻想的價值觀所愛的人裝飾起來的施愛者創造的,愛情不是自我欺騙。”毫無疑問,在這裏麵有著強烈的情感因素,但愛情基本上是一種認知活動,的確是把握人格的內在核心的唯一途徑。別人因為有明確的缺陷而不願愛的人,人們極易錯誤地認為愛是盲目的。然而,這種愛情對於缺陷並非盲目的,它僅僅是忽略了這些可以感覺到的缺陷,或者根本就不把它們當作缺陷。對於健康人來說,身體上的缺陷和經濟上的、教育上的、社會上的遠遠沒有性格上的弱點那麼重要。結果,自我實現者極有可能深深地愛上那些形象不那麼好看的伴侶。別的人把這稱為盲目,但我們卻完全可以把這稱為良好趣味或感受力。
我曾經有機會觀察到這種良好趣味在幾個相對健康的人身上的體現,與其說這是由於與日俱增的年齡使然,不如說是與日俱增的健康使然。
我們的材料還反駁了相反相吸和同配生殖兩種普遍理論。事實上,同配生殖是一種與諸如誠實、真摯、慈愛和勇敢這樣一些性格特征相關的規律。在較為外在和表麵的特征方麵,在收入、社會地位、教育、宗教、民族背景、外表方麵,自我實現者同配生殖的程度比在普通人身上顯然要低得多,他們不受差異和陌生的威脅。的確,他們對此感到好奇,而不是相反,他們遠遠不像普通人那種需要熟悉的口音、服飾、食物、習俗和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