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沒有一絲風。一輛白色汽車從公路上下來,緩緩駛進一條空曠的小道。小道兩邊的灌木組成了綠化帶。由於疏於管理與修剪,灌木叢裏荒草叢生。

汽車內的男人一頭短直發,斜倚在車窗上,似乎睜著眼睡著了。他的皮膚很粗糙,兩眼也黯淡無神,但是睫毛卻像孩子般顯得又細又長。他叫布萊裏奧,今年四十一歲。這天是耶穌升天節,他卻係著一條黑色皮領帶,穿著一雙紅色匡威鞋。

公路上不時有汽車經過,似乎由於太熱的緣故,過往的汽車也都顯得懶洋洋的,蜿蜒地向前行駛著。布萊裏奧對路上的汽車不感興趣,隻是默默地欣賞著風景:牧場,牲畜……牲畜也都由於太熱而到處尋找陰涼。一旦它們找到了陰涼,就會跟座椅上的布萊裏奧一樣,躲在那裏一動不動。而停車後的布萊裏奧似乎在數牲畜的數量一樣,目不轉睛,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他輕輕從汽車上下來,眼睛卻還是盯著那些牧場和牲畜。轉了轉僵直的腰後,他交叉著雙腿坐到了汽車引擎蓋上。放在汽車座椅上的手機不知什麼時候響了起來,但是他懶得動彈,好像根本不關他的事似的。

布萊裏奧早就練成了這種既在場、又能置身於外的本事。以前他在觀察鄰居家的百葉窗時,時不時地可以聽到鋼琴聲。那時候,他就嚐試著對音樂不做任何反應。

後來他發現,無論什麼聲音他都可以做到“聽”若罔聞,隻要用眼睛盯著不遠處的一個目標,同時屏住呼吸——就像潛水員在水下閉氣那樣。

現在他就是完全這麼做的。直到感覺肺部憋得快要爆炸時,才不得不吐了一口氣。

他突然感覺輕飄飄的,似乎失去了重量,似乎還能感覺到血液重新回流到身體的各個部位。

點燃了一支煙後,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兩天沒有吃任何東西了。

為了找一家像樣的餐館,接下來他開車走了三十多公裏。最終還是厭煩了,放棄了尋找,隨便停在了一個看起來不怎麼樣的餐館前。餐館位於一棟平房裏,平房外麵是木製的露台,還有五六棵沾滿灰塵的棕櫚樹。

餐館裏麵悶熱潮濕,空氣似乎都凝固了,盡管開著窗戶,櫃台上還開著一台藍色的大風扇。

這個時間段的餐館已經沒有什麼顧客,隻有三個西班牙人和一對夫妻。西班牙人一看就知道是經過長途跋涉後的貨車司機,而那對夫妻看起來也已經筋疲力盡,不想再開口說話。女侍者在餐廳後麵不知忙碌著什麼,風扇攪起的空氣從下往上吹著她的金發。

這是初夏普通的一天。這天布萊裏奧既沒有什麼事情要做,也不等任何人。他一邊吃著盤子裏的冷盤,一邊盤算著什麼時候才能到達塞文山。就在這時,手機鈴聲再次響了起來,就像“命運小號”一樣,重新回蕩在這個空虛的下午。

“路易,是我,”手機裏傳來娜拉那虛弱、低啞的嗓音——他是那麼熟悉她的聲音,即使在千萬種嗓音中都可以輕易地辨別出來,“我這會兒正在亞眠的英國朋友家裏。不出意外的話,過幾天就能到巴黎。”

“到巴黎?”他急忙站起來向衛生間走去,以躲開旁邊那幾雙不知趣的耳朵。

顯然,她是在火車站對麵的一家咖啡館裏給他打的電話。

“你呢,”她問道,“你在哪兒?”

“我在哪兒?”他重複著這句話,因為他習慣慢慢地想事情——慢到他總是最後一個理解自己身邊所發生的一切。

“我正要去看我父母。這會兒在羅德海岬的某個地方。”他開始回答,但是嘴唇隻是對著空氣開合——因為不知道什麼原因,信號斷了。

他試著又撥了幾次,然而每次結果都是同樣的機械的聲音:“聽到提示音後,請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