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京城東森園大街22號的葛園,是一套不大的三進院子——經常讓人找不著大門——最外層四周茂密的九重葛把外牆裹得嚴嚴實實,讓人看不清裏麵的建築物。平日裏鄰居們很少看到有人從這間公館大門進出——因為找大門實在太難,這家人都是直接跳牆進去的。如果哪天這綠色的屏障外麵掛出一個寫有“皇甫公館”的鐵木小牌子,那就意味著——風孝予最近會住在這裏。
銀石龍神曆三月十日!
“阿孝,你再不起來把那堆壇壇罐罐處理掉,這個家就沒個落腳地兒啦!”帥氣的高個兒青年圍著圍裙站在庭院裏堆成山的罐子上一手叉著腰,一手指著朝西邊一個窗戶緊閉幕簾拉得嚴嚴實實的房間怒氣衝衝吼道。
吼了半天不見房間裏麵有回音,千人脫掉圍裙進到房裏,床上空空如也,不用伸手摸都知道這房間的主人早已經離開了!
夕陽下的遙京東市表麵上繁榮依舊,絲毫沒有受到戰亂和饑荒影響。寬闊的大道上,車水馬龍。熙來攘往的人群絲毫沒有因為夕陽西下而影響做生意的情緒,叫賣聲此起彼伏。東市靠近瓊河邊上的小廣場上,甚至還有閑情逸致的人在放風箏。
廣場的鴿子正興致勃勃的啄食著廣場上殘留的食物碎屑,一股突如其來的陰冷氣息讓鴿子們慌忙撲棱著翅膀一哄而散。鴿子的反常讓附近休息的路人也紛紛站起來,四處尋找這寒冷的源頭。隻見廣場西麵一個獨自“散步”的女孩。她皮膚白皙,身上穿著淡紫色的深衣,胭脂色的腰帶上佩戴著潔白的五朵梅冰玉掛墜,挺直的脊背,步伐不緊不慢,一頭罕見的沙色束成馬尾,長發隨著她的步伐左右飄動,一雙大眼睛在陽光下眯成了一條縫,長長的睫毛剛好遮住了那雙墨綠色的剪水秋瞳。
風孝予昨晚上回到鐵樹園,就有陌生人將一個紙團扔在院子裏,讓她養的狗撿到了。上麵隻有四個字:玉兔失蹤!
風孝予看到這幾個字時,冷若冰霜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遙京城的一切看似在李風準的掌握之下,可竟然還是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地下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小華給偷走,這是在挑戰他的底線,也是在變相扇白月府的耳光。李維秋在監獄中肯定在放聲大笑,朱緋那女人肯定在焦頭爛額。昨天那女人躲在正桔堂的屏風後麵,那陰冷的氣味在十步之外她都聞到了,自以為是的女人,再讓她得瑟幾天吧。
風孝予還吃不準是誰將李華予帶走,福寶行和龍泉樓的耳目好像一夜之間都失明失聰了兩天下來竟然沒有一點頭緒。風孝予迫不得已借助了撒封的情報網,希望能獲得一些有用的情報。
可是,她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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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清晨朝議結束之後。蓮屹悄悄地前往皇家圖書館端溫的秘密休息室。除了端溫以外,還有三個人早已等候多時。他們是宣毅、鳳雷。這兩個人都是蓮屹在這十多年來精心挑選,重點培養的骨幹。
千鳳院的密探早在清晨時送達情報,李夏恩目前正在大齊國聖音維嘉港,與她同行的是“七海”的二號人物謝爾達,另外,李夏恩似乎還與深海魔王米提亞亞雷斯有交情,這是他們出乎意料的。李夏恩為何會跟他認識,這還是個謎;謝爾達會和大齊的君辰檁扯上關係,這也不是他們樂於見到的!米提亞亞雷斯和君辰檁是表兄弟雖然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但兩人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如此親密,可見其中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之處。
“總之,為了查清楚這其中的秘密,接回李夏恩,四個人裏麵必須有一個人去,但最多不能超過兩個人。”端溫掃視著在書房裏爭執不下的其餘三人道。雖然機會難得,但對方是君辰檁和撒封,絕對不能掉以輕心。對他們來說,君辰檁或者撒封,在這種節骨眼上,這兩人無論是得罪誰都沒有半點好處。
“我是肯定要去的,你們誰去我管不著。”蓮屹氣定神閑,最好他們都別去!死海的信使剛到龍城,聶慈就以最快的速度將消息傳到遙京,為了迎接李夏恩,他已經準備了好幾天,誰想到節外生枝!
“你根本就不在第四個人之列。”宣毅那張笑眯眯的麵具臉直接把蓮屹踢出局。
還是端溫說了一句良心話:“我們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們怎麼忍心讓你一個人去送死呢?!”鬼才知道蓮屹見到深海魔王會做出什麼後果不堪設想的事情來。
蓮屹怎麼數都數不出這裏還有第五個人,正納悶呢,隻見兩扇高大的書架分開,進來的人讓蓮屹頗為吃驚,四天前剛剛擢升秋官府賓部大夫的星辰!
蓮屹與星辰早已是榮軍堂的舊相識,蓮屹去了千鳳院兩人才分開了。後來聽李路可說他也被高人收養,直到這幾年蓮屹才知道星辰是被誰收養的,他第一次聽到的時候甚至懷疑是不是星辰前世作孽太深,以至於被秋遂寒這種人撿到拉扯大!果然是同人不同命呢!
“好了!”剛才還仿佛在夢遊的鳳雷來了精神:“現在人到齊了,要怎麼辦?”
“老辦法!”
端溫話音剛落,星辰看見端溫不知道搬來一張麻將桌。平日裏他們就用這種方法決定事情啊……
“今天試一下我新發明的作弊麻將桌。除了有自動洗牌、砌牌的功能,還有換牌功能。換牌隨機,有可能會換掉你手中的牌,也可能換掉你摸的牌,也可能預先換掉垛子裏還沒摸到的牌……”
“規則不變。四個人輪流,每個人打四圈。相公一分,跟莊兩分,詐和三分,放炮四分,杠一次減三分,積分最多的跟蓮屹去。擲色子大小決定出場順序。”
端溫說完,從抽屜裏拿出兩枚象牙色子遞給星辰。
點背不能怪社會!星辰擲到了十二點,其餘四人分別擲到了二到五點。
坐定位置之後開始打。
第一圈,星辰在一旁觀戰,剛愣神,那四個人全部相公。第二圈,星辰放炮,鳳雷詐和。第三圈,星辰詐和。第四圈,星辰相公,宣毅詐和。
前四圈結束,端溫零分;宣毅一分,蓮屹四分,鳳雷四分,星辰八分。端溫提前出局,宣毅是安全分,蓮屹和鳳雷若是“狗咬狗”也還有機會跟他一起去,隻是這星辰……這是一場移形換影術的較量,難道他看不出來麼?一邊倒的形勢,蓮屹都懶得看了。
第五圈,這一圈絕對不能再有差錯!星辰心想。可手裏的牌可不這麼想,第一張牌剛要打出去,星辰立即察覺牌被換掉了,是打還是不打?雖然換回原來的八萬,但總覺得哪裏不對……總不會第一張牌就放炮吧?
“你到底打不打?”看著星辰把手舉在半空中,牌就是不落地,端溫有點不耐煩了,做人要幹脆。
一咬牙,打!
“八萬!我以為是什麼呢!我也有打!”端溫瀟灑的也甩出一張八萬。
“八萬。”蓮屹跟著打出一張八萬。
“……”鳳雷扔出第四張八萬。
跟莊!
勝負已分!星辰以十分高居榜首。
“你知道你為什麼會輸?”蓮屹覺得出離憤怒——什麼不忍心看他一個人去送死,都是些廢話,這不是合夥欺負老實人麼?!真想先殺了那幫家夥泄恨!星辰也真是,為什麼不反擊?!秋遂寒那種人怎麼會教出這種木頭徒弟!!!
“哈哈……輸給了他們的齊心協力!”最後那圈無論他打哪張,結果都是一樣的吧?!星辰想。
“……”他們是密林當中的五棵樹,雖然根不在一處,但命運卻叫他們糾結在一起,隻有拚命的往上長,才能在更近的距離迎接太陽的笑臉。
“李夏恩要回來了,你不害怕麼?”雖然星辰沒見過李夏恩,但從聶慈的書信和他們日常的談話裏,他早已耳濡目染。
“說不害怕是假的。不過不是怕李夏恩,而是怕自己被近十年的習慣禁錮了思維方式。就像當年誰也不了解李夏恩心裏在想什麼,如今回想起來,我們反而是欠她很多……”蓮屹看著這個隻有十九歲的俊秀青年,雖然認識了近十年的時間,他還是第一次這樣跟他掏心掏肺的說話。
“……”果然,大人們和他想的是一樣的。
“你呢?不害怕嗎?他們沒告訴你除了李夏恩要回來!”
“……是嗎?你會怎麼做?”
“……不知道。”
“……”
“你恨這亂局嗎?”
“……”星辰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他最後一次見到深海魔族是在喜樂城——他的故鄉——那個被遙京稱為邪惡收容所的城市。那裏的居民多數是流放者及其後裔,數百年來盜匪、俘虜、魔族與他們混居,善與惡的界限非常模糊。他受過魔族的欺負也得到善良魔族的幫助,這都是生活使然。若是要說對深海魔族的恨,卻遠遠不及對惡劣生活條件的恨。
“若是今夏不與深海魔族開戰,我將會巡視喜樂城,你願意與我同去嗎?”
“好!”或許他能為喜樂城做些什麼也不一定……
在遙京城外的岔路,李夏恩和撒豐他們分別了。一起進城目標太大,她有她的事情,撒豐他們有撒豐他們的事情,還是互不幹涉為好。
坐在路邊的石凳上,下一步她該去哪呢?放眼望去,這裏真的是遙京麼?到處都是窩棚,人們都衣衫襤褸的坐在路邊,目光呆滯,空氣中彌漫著腐臭的味道,坑坑窪窪的道路偶然有馬匹經過立即泥水四濺——就連海夕把遙京摧毀的時候也沒有這麼糟啊!
二皇叔的治理才能還真不是一般的差勁啊!腦子都花在怎麼勾心鬥角玩弄手腕上了麼?
李夏恩開始有點相信撒豐說的話了。
城門口貼著戒嚴令,想要進城得有地官府的戶籍引!這東西,她從未聽說過。
算了,等天黑人少翻牆進城好了!
李夏恩正鬱悶,旁邊的呆滯的人群卻的開始有了生機。稍微強壯點的早已一馬當先衝在前頭,女人們則多數是扶老攜幼,不甘落後。幾乎是所有人都往城西跑,風急火瞭。歡樂與興奮取代了最初的死氣沉沉。
“媽媽——”一個小女孩跑得太急被絆倒在路邊,李夏恩連忙衝過去迅速把小女孩抱出了擁擠的人群。
“寶兒!”一個三十上下大嬸上氣不接下氣的跟過來,一把把小女孩抱在懷裏。她背上背著一個熟睡的嬰兒,身後還跟著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小鼻涕蟲,顯然寶兒是家中最大的孩子。
大嬸將女兒渾身上下檢查了一遍沒有大礙才鬆了一口氣,忽然想起女兒的救命恩人還在一旁,連忙道謝。
“不用客氣!”李夏恩對道謝沒什麼興趣,她隻是想找個人來告訴她這些人要到哪裏去,興高采烈的!
“您是問他們嗎?”大嬸將李夏恩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遍,才說:“今天是重華院給周邊派救濟糧的日子,大家都是去領糧食的!平時可沒那麼亂,都說今天李緒殿下也會來,這些人中起碼有一半是去看緒殿下的……”
重華院?緒?李夏恩心中一陣激動,原來緒好好的,沒事!
“緒殿下多好的一個人啊,竟然被一個女人給逼瘋,真是可惜啊!”
“若是緒殿下能當上銀帝就好了……”小女孩還沒說完,立即被大嬸捂上了嘴。
“你這死孩子,不想活了麼!有些話不能亂說!”大嬸低聲訓斥道。
“這個姐姐不像白月府的人!”
“哼,白月府麼?”對於這個機構,李夏恩向來是嗤之以鼻。
“噓——”大嬸一陣緊張:“看姑娘你是外地人,我才要給你忠告。這白月府可不是隨便說的,要是被聽見了就是死!”
“謝謝您!我會小心的!”李夏恩起身告辭。她得趕在這些人之前先會會李緒。
李夏恩在幹枯的樹頂上跳躍前行,一路上的人潮鋪天蓋地,猶如炸了鍋的蜂巢,席卷農田的蝗蟲。這些人該不會都是去看李緒的吧?
李夏恩為這些人的熱情感到汗顏!
但仔細一想,不對!
若是李緒真瘋了……一個瘋子有什麼好看的?
第三節
今天是接受任務之後的第五日。
皇甫孝予站在西城門的屋頂上,望著由四麵八方狂奔而來的人群,雲紋彩繪麵具之下飄出一陣輕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