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什麼事?”我緊張而不安地等著父親的下文。楊總編已站起身來,換了一支新煙。
“其實……”爸困難地擠出了兩個字,又停住了,眼睛求救似的望著楊總編。這樣就更加增加了我的不安,我咬起了嘴唇。室內的溫度就因為這樣陡降,像到了零度以下了。
“我想,這事,還是應該你親自來告訴雨謙。她確實應該知道她是誰了。”楊總編對著爸爸說。
我是誰?
我是誰!
我是怎樣一個人?這是我問過自己也研究過無數遍的問題,而今天卻又跳出一個新的問題來——我是誰,使我更加措手不及了。我驚愕地望著他們,感覺如同做夢一般不真實。我已經從他們的眼神裏讀出一種不祥的預感了。我迅速地望了望外麵的天空,好像是要下雨了。
“其實,我……我不是你的親生父親……”爸沒有正視我,撇著頭,顫著音說。順著他的發音,我的心也被猛然震動了幾下,像幾棍子打在我的後腦,哄地炸開了,直覺得渾身發熱,流淌著滾燙鮮紅的血。他這句簡簡單單的話,像魔鬼的咒語一般奇異,我好像一點兒也搞不懂這句話的意思,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下一步會出現怎樣惡劣的折磨。而這些聲音撞到牆上又重新反彈,從四麵八方向我聚攏而來,一下一下地撞擊著我,發出了許多恐怖可怕的回響。我被震懾在這種回響裏。
可是我卻聽得明明白白!這些聲音毫不猶豫地鑽進了我的耳朵,不顧一切地進入了我的內心!
“爸!”我含淚地搖著頭,“也許我是對您不夠孝順,也沒有好好體貼您,又這麼不爭氣,被學校處分,還被停學一周。我知道,女兒這樣不爭氣,您心裏也不好受,肯定很難過。但是,爸,請您千萬不要因為你的失望而和我開這種可怕的玩笑啊!”我咬咬牙,從齒縫裏吸氣,完全不能相信爸所說的。
“謙謙,你聽我說,我沒有和你開玩笑……我說的是真的……”爸爸努力地禁錮住了眼裏滿含的淚水,“這樣,今天楊總編也在,你可以問他,他全知道的!”
這是一個晴天霹靂!我不相信,一定是爸爸犯糊塗了,一定是!
楊總編走上前來,對著我剛要開口,卻被我掙脫了,喊道:“爸,你騙我。楊總編隻認識我,他不認識你!他更不會知道這些,所以也不能證明什麼!爸,你怎麼能不要我呢?我是你的親生女兒啊!”
爸爸的身子猛烈地顫動了幾下,他扶住了牆,輕喊著:“不,是真的。是真的!楊總編同樣也是我的恩師,我的每一件事他都知道,什麼都知道!”
我看見他已經喊出了眼淚——那是一個男人辛酸的淚,痛苦的淚。
“不!”我跑向楊總編,緊緊抓著他的手,說,“楊總編,您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告訴我,不是真的。”我哀求地搖晃著他的手,痛苦不堪地盯著他。
他也已經哭了,把我輕輕摟在懷裏,說:“雨謙,是真的,是真的。你爸沒有騙你!”
“不要!”我淚眼朦朧地望著他們。我不能相信眼前這個和我一起生活了十七年的男人不是我的親生父親!我蓄住了力氣想大喊,可是此時,力氣已是沒有用了,痛苦堵住了一切!
腦子裏一片混亂,我趕緊閉上了眼睛:“不!不!不!”我對自己低聲喊,拭去了汗水和淚水。我急急地跑了出來,再一次瘋狂地踉蹌地衝在大街上。
“我在做夢嗎?也許我在做夢……”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強調著。
一輛汽車從我身邊緊擦而過,司機急忙刹住了,從窗口伸出頭來對我拋下一聲咒罵:“不長眼睛嗎?找死啊!”
我沒有理會他的罵聲,而是繼續瘋狂地跑著、跑著,似乎要奔向一片黑暗的虛無。
我坐著長途汽車到了湖鎮,夏黛萍正在家裏。我在門口喊著她的名字,然後我聽見了一陣緊張的腳步聲,是上了樓。而夏黛萍給我開了門。我知道,剛才肯定有人在,卻因為我的到來而去了樓上。
我坐下後,卻不知怎麼說,隻有沉默。
“你一直不出聲,不說一句話!哪怕有天大的難題,也一定要丟得開、放得下!正像你說的那樣,反正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有什麼好煩惱的!”夏黛萍給我沏了一杯茶,在我對麵坐下來,安慰著說,“這樣吧,我們出去走走吧!叫上陸小琴……”
“陸小琴?我不願意再見到她!”我憤憤地說。
“看來你還沒原諒她,隻好讓她親自跟你說了。”夏黛萍聳了聳肩,說。
“我不想見她。”我剛說完,樓上就有人下來,喊了我一聲。是她!陸小琴!
我怒視著她,看她一步一步地走下來:“陸小琴,你真多嘴!你真卑鄙!你為什麼要把我和楊叔衡的事告訴我爸!”
“對不起。”她在樓梯中段停了下來,輕聲說道。
“對不起?這三個字連傻子都會說!”我生氣地說。
夏黛萍站起來,把我按在了座位上,歎了一大口氣說:“雨謙,好好說嘛!她是誠心來道歉的。她知道你可能會來找我,已經在這裏待了一上午了。”
“我為什麼要好好說!”我霍然而起,“陸小琴,你出賣我!我可以想象,肯定是你在你爸麵前搬弄是非,捏造了我和任子雋的事件!你以為你的父親是校長,你就可以……”
“不是我……”陸小琴對我這幾句話很意外,連忙解釋。
“你不用辯解!因為你自己沒辦法讓任子雋接受你,所以你恨我,也恨他!你才會想出這樣卑鄙的手段!陸小琴,我真是瞎了眼了,現在我才知道你是個不足以信賴的朋友!你以為我一直在任子雋跟前說你壞話嗎?我告訴過你,要你相信我,可你沒有,你因為自己的胡亂猜疑而想報複我!你真是個不值得信任的人!”我一口氣說著,像爆發似的,將心裏所有的怨恨、委屈、悲憤和不快都發泄在她身上。
“雨謙!”她走上前,雙手放在我的肩上,委屈地說,“說實話,我確實想過這樣做,但我最終沒有!因為我們是好朋友!”
我將她的雙手從胳膊上憤然甩掉,那股輕蔑和氣憤的火焰燃得更加猛烈,我恨恨地說:“我來告訴你,我們的友誼完蛋了!從現在起,我們不再是朋友!”
說這話的時候,我確實有一種想哭的欲望。但我輕輕地抬了抬下巴,努力地不讓眼淚掉出來。而說完這些話,我心中感到了一陣隱隱的絞痛。接著我又覺得我剛才的那些話太傷她的心了,於是心裏有了一種後悔和歉然。其實,我仍然無法割舍和陸小琴的這份友誼!可是,我卻並沒有出言緩和,既然話已經說出來了,就讓她去承受吧!
“雨謙,你真要這樣嗎?”她痛苦地站在我麵前,猶如一座冰雕,一動也不動,渾身透著心傷的冰冷,而她的目光依然迷迷蒙蒙地投向我。
夏黛萍輕拍了拍我的肩膀,而我,心裏雖然充滿著不舍和懊悔,但並不說話。
在我的沉默中,陸小琴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可怕,手也在微微顫抖。夏黛萍走上去,安慰了她。於是,我們就這樣無聲地僵持了十幾分鍾。這種僵硬的氣氛使人憋得慌,也教人稍稍冷靜下來。
“雨謙。”陸小琴終於說話了,“如果,你真的要宣布絕交的話,我也沒有辦法。但我想唱一遍那首歌,好嗎?”
那首歌……那首歌。那首歌?那首歌!
我內心的神經在輕微地顫動著,一陣心酸,淚水終於又流了下來。我聽著陸小琴的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