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秋天裏,爸爸越來越古怪了,像驚弓之鳥一般,對任何事都有著害怕和小心翼翼。凡是家裏的電話鈴聲響起,他就會驚跳起來,然後有些忐忑不安地接起來。他在擔憂什麼?他呆滯的目光裏卻暗暗閃著光亮,這光亮裏充滿著一種難以言表的自信,也有一種拚死保護某樣事物不被搶奪的決心。然而,這樣的狀態並沒有影響他的創作,反而使他更願意沉浸在寫作之中,用文字傾訴。
接連幾天,我失眠了,以至於白天上課的時候,也一直恍恍惚惚的,像是做夢一般,幾乎沒有什麼知覺,簡直是渾渾噩噩地處在另一個不知名的神秘世界裏。
今夜也不例外,沉重的眼皮想緊緊閉起來,然而內心裏卻仿佛有一件事牽腸掛肚、撕心裂肺。我輾轉反側了一陣就起來了,推開窗,一陣很冷的風鑽進來。我有些遺憾,因為有好久沒聽到趙若涵的琴聲和歌聲了。而一想到她,我就馬上想到了楊叔衡。我總覺得他們兩人仿佛在前世有著某種關聯,讓我覺得他們仿佛就是某部小說中的男女主人公。
我的內心頓時像失火一般亂成一片,那熊熊火光和騰騰煙霧衝上胸口,使我被憋得喘不過氣來,於是呼吸急促了,臉部發燙僵硬了,腦袋一陣眩暈。我的手亂揮一氣,希望能扶住一個依靠,可是沒有成功。我頓時就像是一個空袋子似的癱軟下來,輕飄飄地貼在冰冷的地麵上。後來,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接下來,我仿佛看見了一些零星的影像:流花溪,小鬆林,大海……
再後來,晃晃悠悠的,迷迷蒙蒙中我聽見有人嗡嗡地說話,像是情人之間悄悄表白的甜言蜜語。我又在模模糊糊的意識下,感到好像有幾千幾萬把鋼鋸在拉扯著我,分割著我。我害怕了,想退縮,想躲藏,可是渾身僵硬得無法配合我的思想做出一些動作和反應。我努力地想睜開眼睛,我使盡力氣將沉重的眼皮睜開,可是強烈的光線使我頭痛欲裂。疼痛使我稍稍清醒了一些,我努力想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我的耳邊充滿了亂糟糟的聲音,腦子裏仿佛有人在裏邊死命地敲打著一麵鑼鼓。我試著將頭側到一邊,於是聽到了一連串的呼喚聲。
我再一次試著睜開眼睛,可是依然失敗了。我隻感覺從四麵八方突然又伸來無數雙手,搖撼著我,像一陣特別凜冽的寒風狂襲來。我閉著眼喃喃地低低地說了一句:“好冷……”我再一次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當我重新醒來的時候,我終於睜開了眼,恍恍惚惚地看到自己躺在了一個完全白色的世界裏:白色的牆體、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桌椅、白色的被子、白色的床單。我又看到了滿屋子的人,他們在輕輕地喊我:“雨謙,雨謙!”
我看到的是幾千幾萬張臉,我微晃了晃頭,努力集中目力,定定地望著這千萬張臉的時候,終於,這些臉合成了幾張熟悉的麵孔:爸爸、高老師、夏黛萍、陸小琴、萬小路……我的目光繼續不停地搜索著,還有任子雋!是他……他也來了。他怨恨我嗎?還是他已經徹底想明白了?
為了證實我真的醒來了,我試著喊出聲來:“我是在哪裏啊?怎麼……大家都在這裏?”
“雨謙!”一個尖叫的聲音進入了我的耳朵。是夏黛萍,她撲在床邊,急切地、帶淚地喊著:“你終於醒來了!你知道嗎,你已經昏睡了十五個小時了!”
我看著她,想坐起來,可是腦子裏依然有些空蕩蕩的:“我是怎麼了?”
爸爸坐在床沿上,關愛地望著我,告訴我說:“你在半夜裏昏過去了。”
“爸爸……”我用很弱很虛的聲音喊,“我想喝點水……”我試著舔了舔嘴唇,感覺有些幹燥。
任子雋遞過一杯水,爸爸小心地扶起我的身子,接過水,送到我的嘴邊。我潤著嘴唇,貪婪地喝完了整杯水。
陸小琴喊來了醫生。醫生數著我的脈搏,量了我的體溫,然後摘下聽筒:“現在沒事了。但最好再住兩天院觀察一下。這孩子心事重,想太多,腦子壓力太大,以後注意。”醫生說完就退了出去。
我問:“那……我讀書怎麼辦呢?”
“暫時不要去想上課的事情,你好好休息!身體才是最重要的。”高老師說。
“爸,我到底怎麼了?”我輕聲而期待地問。
“也沒什麼,隻是貧血。”爸撫著我的頭發,微笑著說。
然而我卻緊張而又不安地說:“大家都是誤了功課來的嗎?我把大家嚇壞了,是不是?”
大家互相看看,笑了。高老師轉身對大家說:“夏黛萍你陪雨謙說說話,任子雋你去外邊買點吃的東西來,她昏睡了那麼長時間,現在肯定餓壞了……其他同學先回學校吧。”
陸小琴站了出來,低聲而請求地說:“我也留下來吧……”
爸十分不安和感激地說道:“高老師,讓大家都回去吧!我會照顧謙謙的。謝謝大家!”
高老師做了一個阻止爸爸繼續說下去的手勢:“你就讓他們陪雨謙吧……我順便還想找你聊聊。”
任子雋微微俯下身來,兩手按在床沿上,關切地問我:“想吃點什麼呢?”
我逃避了他的目光,隻簡單地說了句:“隨便吧。”
他笑出聲來:“你這是給我出難題呢……那好,我就隨便買。”
任子雋的這句話使我的身子驚顫了一下,我想起了楊叔衡,他也曾這樣說過的!任子雋轉身向門走去,陸小琴幾步跟了上去,語氣裏充滿著難言的複雜:“我一起去吧……我知道雨謙喜歡吃什麼。”
任子雋回頭看了一眼陸小琴,然後不自然地笑了,點了點頭。陸小琴的臉上有了一點希望和高興,跟著任子雋出去了。
接著,這個病房裏隻剩下我和夏黛萍了。我朝窗外望去,外邊花壇處種了幾棵楓樹,楓葉紅了一片,那麼鮮麗,那麼令人心動。我很喜歡秋天紅透的楓葉,可愛得像一隻隻小手。
“哦,楓葉紅了呢!”我努力地把身子往上送了送,靠在厚實的枕頭上,說。
“你眼裏就知道花啊草的!活生生的一個人陪在你身邊,你反倒不注意!”夏黛萍故意埋怨著說。
“黛萍,你陪我去外邊走走吧,好嗎?睡了那麼久,脖子都酸了。”我掀開被子,正欲下床,卻被黛萍阻止了。
“醫生交代過的,你需要休息的!更不可以受風的。你啊,還是老老實實地躺下來,我和你聊聊天吧!或是講故事你聽……”夏黛萍眼睛眨巴眨巴的,努力想哄我躺下。
“講故事?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再說了,你腦子裏哪藏有好故事呢!”我笑了,說。
“誰說我沒故事,你聽著……”夏黛萍不服氣地撇了撇嘴,努力搜索著腦袋裏的故事,清了清嗓子,“一個女孩喜歡一個男孩,那個男孩喜歡另一個女孩,這另一個女孩子喜歡另一個男人……”
我哈哈大笑,笑得全身神經都糾結在一起了。她傻傻地看著我笑夠了、笑完了。我說:“我想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