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2005年的秋天(1 / 1)

2005年的秋天,一切來得太突然。

一向身體健康的母親忽然腦中風。這忽如其來的消息,讓我有些措手不及。母親從老家送來廣州,一路顛簸,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機。醫生建議,立即送她進重症監護室。

母親一生最怕進醫院,更不要說讓她一人呆在重症監護室。母親當時已說不出話,左手、左腳無法動彈,她右手用盡全力敲打推車不想進去。我推母親到重症室門口,輕輕拉著她的手,強忍淚水說,媽,不要怕,很快就會出來的。母親拚命搖動右手示意拒絕,淚水鼻涕早已流了滿臉。

我回頭看看,父親早已成了淚人。父親是個堅強的人,軍人出身,從小吃過很多苦。三十年來,我第一次看到父親在公共場合流淚。不久,大哥從外地出差趕回來,他一到醫院就問,媽怎樣,要不要緊?我說,媽在重症室,每天下午隻能透過玻璃窗看看。大哥愧疚說,我該早點趕回來,或許能看到媽。

母親進重症室已十天了。醫生說,暫時沒有好轉,要做好最壞打算。從醫院回家路上,大家都默默無言。父親一個人躲進書房抽煙,不肯出來吃晚飯。我走進書房,看到父親正在偷偷抹淚。他抽泣說,你媽活不成,我也不想活了,為什麼好人總沒好報!

我不敢正視父親的雙眼,清清喉嚨說,媽會沒事的,會好起來的,但我們一定要挺住,不然媽會不開心的。無論我怎麼勸說,父親都不肯出來。大哥大嫂的勸說也無濟於事。第二天一早,父親又早早趕到醫院。我勸父親說,現在也看不到媽,你在家休息,我們去就行了。父親擺擺手說,不去醫院看看,心裏憋得慌呐。

半個月過去了,母親還不見好轉。每天三四千塊的治療費,時刻提醒我們“時間就是金錢”。大姐從老家打來電話,哭著說,算命先生說媽躲不過今年這一劫了,還未說完,電話那頭已泣不成聲。我氣憤說,亂說什麼,不要迷信,現在科學這麼發達,媽一定會沒事的!其實我自己心裏也沒把握。我每想起母親起早貪黑賣菜供我們讀大學,現在卻落到這個地步,心裏就像被刀絞一樣難受。我們幾個已先後大學畢業,本來苦日子該熬到頭了,母親很快就可以享清福了。誰料到會發生這事?

晚上,大哥拉我到屋外麵商量。大哥說,看樣子,老媽一頭半個月出不來,我們要做好最壞打算。我堅定說,老媽隻有一個,無論如何,我一定要醫好她!大哥說,大伯今天打電話說,如果不行就拉回老家,免得……我堅決說,不行,我就是借錢賣血都要醫好老媽。大哥定定神說,我也是這個意思,我們一定要達成一致,要不我回去把新房賣了。我搖搖頭說,你買房子欠了不少錢,先用我的錢吧,不夠我再找朋友借點,一定能頂過去的。我們說完手拉著手,四眼相對,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已經快一個月了。我每天不斷找醫生打聽最新情況。醫生說,你的心情我理解,你大哥也每天找我,我一定會盡力的,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今天你母親已經神智清醒一些了。我興奮地不斷說謝謝,馬上將這個消息告訴所有人。

按醫生的話說,是我們的孝心感動了上天。母親竟奇跡般一天天好起來。母親後來說,我心裏頭很清楚,在裏麵住了五十天,你們天天在外麵我都知道。醫生說,你母親這種情況,確實是奇跡,祝福你們全家。後來,那醫生和我成了好朋友,每次說到這事,他總說,對父母孝順的人,一定可以成為兄弟。

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敢告訴家人。我當時剛交了一個城裏的女朋友,我已準備將積蓄交首期供樓然後結婚,房子都看好了,差一天就付款了。女友知道我母親的事,覺得母親會成為我們以後生活的累贅,向我提出分手。我到現在都很慶幸沒找她做老婆。

母親出院後,多次問我,住院花了多少錢?我笑笑說,才兩三萬。母親痛惜說,早知道這麼貴,就不下來廣州啦。

住院費的事,至今我們都沒告訴母親。我和大哥每天拚命幹活,用了三年時間才還清那二十多萬的債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