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漂泊者的言說與精神重建(代序)(1 / 2)

在商品意識不斷撒播而且越來越濃鬱的今天,奔波於商戰的人們更願意在商言商,但已在商海中拚打多年並已頗有成就的徐永卻寧願把許多時間用在文學創作上,並把寫作看做了一種特殊的個人愛好和職責,他說他願意逆時代潮流而行,選擇向文學之岸的停靠休憩。這種不願附著於生活的表層而向靈魂世界極力沉潛的文學自省意識,對於當下浮躁的語境氛圍而言顯得非常可貴。他對文學繆斯的深情嗬護和真誠守望,凸顯出一種詩意盎然的精神家園凝望情結,一種直麵現實生存的深沉反思品格,因此值得我們高度重視和嘉許。

感受著現代社會快節奏的生活步伐,徐永在小說中塑造了一群精神漂泊者,以揭示人性迷失的困境。不管是《奔跑》中的三兒,還是《在哪兒下車》中的王朗,還是《雨一直下》、《讓我給你講個故事》、《沒有你我的生活會是什麼樣》等篇什中第一人稱敘事者“我”,麵對著燈紅酒綠、光怪陸離的城市環境,都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種難以皈依的焦慮感。其實這些人物並非置身於繁華、奢靡、物欲橫流的現代大都市,而是主要在縣城、地級城市之類的生存空間輾轉流離,作者的興趣點也不是對大都市時尚風景的迅捷捕捉,即使在《長江大橋上照張相》中寫到了南京,南京一地的都市流行色也並未進入敘事者的“法眼”,而是將長江大橋、大學宿舍、小飯店等一些並不時髦的場景做為具體的故事發生的環境。當然,這些精神的流浪者們並非完全居無定所,甚至《在哪兒下車》中的王朗還是城市上班一族,工作和生活都相對安穩舒適,但作者恰恰發現了他們飄忽不定的精神狀態,將其凝造為一種似有還無的情緒氛圍,在相對主觀化的感悟敘述中,生動傳神地浮現出深陷物質和精神困境的小人物的孤獨與失落。

《奔跑》以一個不大的火車站為主要敘述場景,刻畫了以偷盜為職業的三兒的一段生命曆程,作為底層弱者,三兒要向王胖子交保護費飽受勒索之苦,但更重要的是他作惡的思維慣性與向善的理想願望之間的碰撞煎熬。因此他混雜在茫茫人海之中,被小玉、靜姐、災區女孩、郝大頭等人物群像所包圍苦尋靈魂安放之所,一時難償心願,而不斷保持著奔跑的姿態。《在哪兒下車》中的一切於王朗眼中均變得主觀化了,排氣管在“長歎”,站牌是“孤零零”的,路邊平房“灰頭垢臉”,公交車門像怪獸的嘴,雨中的車仿佛變成了飄蕩在河裏的樹葉,而自己則成了趴在樹葉上的螞蟻……與主人公恍惚無依的心境相映襯,身外的事物也變得毫無生機,組成了縈繞不去的現實噩夢,不斷異化著人的心靈。《雨一直下》中的“我”來到在雨中的街道上駕車而行,心中飄滿聯想的碎片,“車窗外的雨聲如同一首老歌,朦朧的雨霧牽著我的思緒,我猛然像是一個迷路的孩子,找不到要去的地方”,詩意放逐之後卻行無歸路,這種思想的悖論一直撕扯著人的靈魂,讓“我”陷入百般煎熬的情感困境中。

其實徐永這一類的小說並不擅長給出一個情節完整的故事,他更善於抓住一些主觀化的生活碎片,一種肆意流動的內在情緒巧妙地加以藝術組接或曰拚貼,使之成為凸顯主體意識的心靈浮雕。其實這可以說是一種力求創新的故事講述方式,或者說這是一種力求在故事外講故事的方式,故事的中心和重心不在情節發展的曲折複雜,而在情感和人心深度細部的探幽發微,呈現出較為鮮明的心理分析小說的特點。在洶湧澎湃的物欲大潮強勢襲來的當下時空裏,小說中的這些人物感受著紛至遝來的城市風景,卻難以找到清醒的自我,掙紮於無家的焦慮泥淖而無法為躁動不安的心靈安魂。在《沒有你我的生活會是什麼樣》中,“我”對一切都感到索然寡味,生活過得散漫頹廢,沙發上淩亂不堪,煙灰缸裏盛滿煙蒂,電腦鍵盤上撒著煙灰,電視節目滿是肥皂劇和購物廣告,早晨醒來望著天花板上的蜘蛛發呆,夜晚在繁華的街邊抽煙,“霓虹燈、車燈閃爍,還有明明滅滅的煙頭,讓眼前的世界迷離、虛幻”,無盡的失落伴隨著難耐的寂寞。它體現出當代人的一種時代情緒——向複雜人性的細部掘進,這種世紀末的迷失與無奈,與創作者對時代和周圍環境的細致觀察與認真考量密不可分,豐盈著強烈而纖細的藝術感知力和審美表現力。從這一層麵上講,徐永小說所選擇的藝術表現重心和審美著力點都比較精巧和精當,與當下的時代生活形成了鮮明的互文關係。

如果說漂泊無依為徐永小說人物的日常表象的話,那麼沉潛在焦慮情結背後的是對家園皈依的強烈渴望。當破碎無味的現實生活不能給漂泊的城市小人物帶來歸家的溫暖和詩意的精神慰藉時,他們往往尋找別樣的鏡像進行審美想象,虛幻地滿足現實困境中的靈魂煎熬。於是,向過去的美好時光回溯,尋求返璞歸真的自我便成為這些人物下意識的生命衝動,而徐永則由此在變動不居的城市風景之外又設立了一個類似於烏托邦的想象世界,疲憊焦灼、無家可歸的城市浪子常常在返觀過去美好時光的詩性想象中獲得繼續生存的力量,哪怕它僅僅不過是性的一種暫時滿足,也能充實人物自我幹癟焦渴的心靈。因此,這些人物雖倍感焦慮無靠,但仍不想成為無根的浮萍,不想沉湎於四處漫溢的生活流,一直過著無質感的另類生活,他們依然在頑強地追尋著身心的靜謐與休憩之地,發掘曾使自己朝思暮想的原鄉記憶,甚至是心造的幻境。正是這種專注於個體靈魂解放的衝動,既昭示出小說書寫的深度,又觸及到了城市生存事相的最本真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