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窗外
——蔡成
小時候,我在鄉下。母親去生產隊勞動,沒人照看我,就將我鎖在屋子裏。屋子裏有扇窗戶,好大,好亮,還好美。我喜歡搬張小板凳踩在上麵,將腦袋緊緊挨著窗戶朝外望。傍晚母親回家,看到我湊在窗口的腦袋,問:“細崽,看什麼呢?”我說:“看天,看樹,看飛來飛去的麻雀,還看……媽媽。”母親笑了:“傻崽崽,媽媽有啥好看的?”
後來,我長高了,可以隨便走到屋子外麵看更高更遠的地方。偶爾,我還去瞧瞧那窗戶。我覺得那窗戶好小,好黑。木條子鑲嵌而成的老式窗戶,好土。
又過了好些年,我進城了。在城裏買了大房子,客廳裏裝著落地玻璃窗,寬闊,明亮。晴天時,陽光穿過窗戶灑滿一屋子。我愛死了這種大大的窗戶,早忘了鄉下老家那種黑黑細細的木窗戶。
有次返鄉,近老屋時,我突然看到母親滿頭白發的腦袋閃現在窗口。我問:“媽,看什麼呢?”母親說:“看……看你。”
無來由地,那一刻,我忽然就落淚了。
皮棉帽引發的聲譽危機
——黃乾
瑞士的冬天太冷了,寒氣幾乎嗆得人喘不過氣來,他希望在聖誕節到來之前,能在這裏找一間房子,開一家專門銷售中國五金產品的商店。
“喂,你好,孩子。請問你是日本人嗎?”忽然,身後一位老者叫住了他。
他停下腳步,轉過身體。老人一臉銀須,頭上戴著一頂樣式古怪的皮帽,樣子很和藹。
“不,我是中國人。”他答道。
“喔,神秘的中國人!我猜你到這兒的時間一定不太長吧。”
他點點頭。
“你看上去被凍壞了,是嗎?要知道在這樣的天氣出門,你必須穿得厚實些,不然……”他做出一個痛苦的表情,“你會被凍病的。”
他疑惑地望著這位陌生的老頭兒,猜不出他想幹什麼。
“我想你大概需要一頂棉帽子,這樣你就不會感到冷了。”說著,老人從頭上摘下自己的帽子,然後遞給他。
“戴上它,孩子,你會很暖和的!”
“你……是在向我出售嗎?”
“我不賣,孩子。這可是我祖父留下來的,我隻想把它借給你。你瞧——”
老人用手指了指街對麵的一棟大房子。“我到家了,而你可能還要在街上呆一會兒。我隻是希望你別凍著。”
老人看了看表,告訴他明天這個時間再到這兒把帽子還給他,並囑咐他一定要買一頂帽子,因為這樣寒冷的天氣,在這裏還將持續一陣子。
他執意不肯,但老人堅持要他戴,他隻好戴上了。他詢問老人的姓名,老人很有禮貌地告訴他,自己叫勞倫斯,曾經是這個小鎮曆史上第一位男性婦產科醫生。
老人走了,他一時有些鼻酸。在這遙遠而又陌生的國度,在這冰冷的隆冬季節,竟然有一位陌生的老人,送給他一頂祖傳的帽子,這有多麼不可思議呀!
一股暖流開始在他身體裏湧動,他立刻感覺好多了。想到明天還得把帽子還回去,他進而生出一絲淡淡的沮喪。
路過一家帽子商店,他走了進去。一看標簽,暗自一驚,最便宜的一頂帽子也要三百瑞士法郎!乖乖!他轉身又出去了。
第二天,老人如約等在了那裏,準備取回自己的帽子。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見那個中國人!第三天、第四天……中國人始終沒出現。
“這簡直太荒唐了!有個中國人竟然騙走了勞倫斯先生家祖傳的帽子。”這件事很快就在小鎮上傳開了。
小鎮上的人很淳樸,他們評判事物的標準一向簡單而明了,並且馬上就能反映在他們的行動中。於是,他們毫不客氣地給鎮上所有中國人——甚至日本人、越南人一一貼上了“有色標簽”,認為他們都是不可信賴的人。不再與他們為友,不再買他們的東西,不再吃中國飯館的食品,毅然決然地將中國人從他們的生活中剔除了!
當然,他也未能幸免。他租不到房子,房東們都拒絕把房子租給中國人;他沒有朋友,人們都對他敬而遠之;他更不敢戴勞倫斯的帽子在街上走,甚至還買不到一頂新帽子,因為所有的商店幾乎都拒絕把帽子賣給像他這樣的東方人。
他被這裏的天氣凍壞了,最後,他真的病倒了。醫生說他染上了傷寒,而且病得很嚴重。
“竟然都是因為一頂皮棉帽?!”他感到震驚和恐慌,靈魂深處正遭受著前所未有的煎熬,他也從未像現在這樣,感到自己竟是如此地虛弱和乏力,孤獨和淒涼!
“一頂皮棉帽!!”他哭了,而且哭得很傷心……
在危險麵前我不再沉默
——阿紫
我從生下來就是個不能說話的孩子,也從不通過其他方式表露我的情緒與意見。
第一次去幼兒園,我不知道廁所在哪裏也不敢問人,就在角落裏不聲不響地坐著,直到濕了褲子,被所有小朋友取笑;第一次去同學家吃飯,她母親夾了很多辣的菜給我,從不吃辣的我低著頭全部吃光,我的味蕾在那一整天都處於麻木的狀態。我不知道怎樣表達我的喜歡和不喜歡,母親說你可以搖頭或者點頭啊,你可以敲打東西來引起別人的注意啊,可是我還是學不會。在寒冷的夜裏我寧肯抱緊懷裏的小熊縮成一團,也不會向寄宿學校的老師要一床被子。
第一次單獨出行是十二歲那年的夏天,我從沈陽去北京,父親送我上了火車,朝我擺擺手就離開了。我坐在最下層的臥鋪位上,傻傻抱著手裏的書包,心裏很害怕,卻盡力不讓眼淚流出來。當時怎麼也想不明白父母為什麼放心讓我一個人去北京的姑姑家,甚至在這次出行之前我從未坐過火車。那時的火車每個包廂裏是六張臥鋪,都是陌生的麵孔。我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對麵下鋪和中鋪的臉孔。對麵是一個三十多歲戴眼鏡的男人,中鋪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麵色偏黑,看著就讓人覺得害怕。他們漫不經心地聊著天,像所有旅途中遇到的人一樣。一會戴眼鏡男人拿出一袋蘋果分了一個給我,我打著手勢推辭著。他很憨厚地笑:“小姑娘,放心吧,我的孩子也和你差不多大。”我拿著蘋果對他笑笑。中鋪的男人漫不經心地瞟了我一眼,我總覺得那樣的眼神有些陰鬱,心裏覺得怕,放下蘋果又縮回鋪位裏,隻盼時間快些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