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首動人的詩歌
——馮徵
46歲的趙鐵義早早起床,到院子裏啟動了安了電泵的四輪車。他要帶著女兒趙蓉到河道上去撿鵝卵石。
一年前,趙蓉初中畢業考取了一所旅遊學校,就在接到錄取通知書時,下崗5年的爸爸在打工時不慎摔傷,可他硬是將借來治病的6000元錢揣回了家裏,要趙蓉拿到學校去報到。趙蓉含淚撕掉了通知書,從此每天早起,跟著爸爸撿鵝卵石,然後拉到城裏賣……
當父女倆麻利地將鵝卵石往車裏扔時,冷不丁起了一聲響雷,父女倆趕緊加快速度。不多時,豆大的雨點狠狠地砸在他們的頭頂上。趙蓉剛要提醒爸爸離開,卻見腳下的水位急速上漲。
“不好了,河上遊下大雨了。”趙鐵義本能地拉著女兒想棄車逃離。然而,頃刻間洪水已有半米深;斷掉了他們的退路。“孩子,別怕,有爸在!”趙鐵義從來沒有過這種洪水瞬間即至且出現在大雨之前的經曆。他不知道,今天他與女兒麵臨的是一場當地200年才可能遭遇一次的暴雨!
父女倆爬上車廂,趙鐵義一手緊抓護欄,一手牢牢地抓住女兒的右臂,說“孩子,要是我們被衝到河裏去,你也不要怕,啥時候都不要慌!”女兒重重地點頭。說話間,洪水已漫過車身;車體劇烈晃動。“抓緊我的胳膊。”趙鐵義一邊喊,一邊和女兒跳離了即將被掀翻的四輪車。
不會遊泳的父女倆在這生死關頭緊緊地拉著手,完全依靠洪水的衝力保持著漂流狀態。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們忽然感到身下有一種特別的浮力,整個身體瞬間輕鬆了許多。原來,剛好有一大叢從上遊衝下來的玉米秧,這些莊稼像木排一樣,為瀕死的父女倆增加了浮力。此時,上流又漂來長長的檁木,但身處激流,他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檁木在幾米外被無情地衝走。
當父女倆感到身下的玉米秧叢即將被衝散時,一根木頭意外地向這邊漂來。“抓緊我!”趙鐵義大喊一聲。騰身而起,拉著女兒猛撲向浮木,用右臂死死地抱住了它。“有救了!”他興奮地對女兒說。
但這是一根半朽的木頭,較粗的一頭還有一條兩指寬的縫隙。
就在父女倆抱緊這根浮木漂出大約400米遠時,遇到了一個陡峭山崖的大轉彎,浮木突然撞擊到岩石之上,隨著一聲沉悶的爆裂聲,父女倆被打入浪中,待他們浮出水麵,浮木已沿著那道縫隙一分為二,另一半已漂遠。
那根浮木明顯承受不起兩個人的重量,身體在漸漸下沉,趙蓉又緊張起來。
“孩子,這木頭隻能容一個人,你自己漂吧。千萬要抓緊,隻要抱住它,就能活命啊!”趙鐵義說完,一下子鬆開了浮木。
幾乎是一瞬間,女兒感到浮木猛地上揚,而在自己身體上浮時,爸爸的身影卻漸漸被洪水吞沒。“爸爸……”麵對女兒瘋狂的呼喊,除了一聲天地歎息的驚雷,趙鐵義再也無法回應……
水天兩茫茫,暴雨仍在繼續。但女兒已不再恐懼,心中隻有一個念頭:“爸爸,女兒一定聽你的話,我一定要活命!”這位17歲的少女,在曆經2個小時、漂流60多裏後,終於到達了一個平靜開闊的水庫。等待雨後撈木的一個村民發現了奄奄一息的她。
後來,趙蓉常常夢到為救她而死的父親。她在夢中對父親說:“爸爸,下輩子別鬆手!”
母愛無言
——鵬鵬
聽說過兩個有關母親的故事。
一個發生在一位遊子與母親之間。遊子探親期滿離開故鄉,母親送他去車站。在車站,兒子旅行包的拎帶突然被擠斷。眼看就要到發車時間,母親急忙從身上解下褲腰帶,把兒子的旅行包紮好。解褲腰帶時,由於她心急又用力,把臉都漲紅了。兒子問母親怎麼回家呢?母親說,不要緊,慢慢走。
多少年來,兒子一直把母親這根褲腰帶珍藏在身邊。多少年來,兒子一直在想,他母親沒有褲腰帶是怎樣走回幾裏地外的家的。
另一個故事則發生在一個犯人同母親之間。探監的日子,一位來自貧困山區的老母親,經過乘坐驢車、汽車和火車的輾轉,探望服刑的兒子。在探監人五光十色的物品中,老母親給兒子掏出用白布包著的葵花子。葵花子已經炒熟,老母親全嗑好了。沒有皮,白花花的像密密麻麻的雀舌頭。
服刑的兒子接過這堆葵花子肉,手開始抖。母親亦無言語,撩起衣襟拭淚,她千裏迢迢探望兒子,賣掉了雞蛋和小豬崽,還要節省許多開支才湊足路費。來前,在白天的勞碌後,晚上在煤油燈下嗑瓜子。嗑好的瓜子肉放在一起,看它們像小山一點點增多,沒有一粒舍得自己吃。十多斤瓜子嗑亮了許多夜晚。
服刑的兒子垂著頭。作為身強力壯的小夥子,正是奉養母親的時候,他卻不能。在所有探監人當中,他母親衣著是最襤褸的。母親一口一口嗑的瓜子,包含千言萬語。兒子“撲通”給母親跪下,他懺悔了。
一次,結婚不久的同齡朋友對我抱怨起母親,說她沒文化思想不開通,說她什麼也幹不了還愛嘮叨。於是,我就把這兩個故事講給他聽。聽罷,他淚眼朦朧,半晌無語。
那是父親的饋贈
——阮誌剛
我們站在教堂塔樓的頂上。我不明白為什麼父親把我帶到這裏。
父親說:“往下看。”我鼓足勇氣朝下望,“親愛的孩子,你明白了吧!通往廣場的道路不隻一條。生活也是如此,假如你在一條路上碰壁、摔倒,就該試試另一條。”
以後的歲月裏,我時常回憶起父親給我上的這一課——成為我人生的饋贈。
我帶著自己設計的服裝來到世界時裝之都——巴黎,可惜沒人欣賞。一天,我遇到朋友維迪恩,她身上的毛衣非常漂亮,雖然顏色平常,但織法卻與眾不同。我由衷讚道:“織得多好啊!”她笑了:“這是我在故鄉——亞美尼亞學的。”突然,我想為什麼不用它編織自己的時裝。我請維迪恩按我的設計織了一件毛衣。然後,我穿著它參加時裝界的午餐聚會。果然,它引起很多人的注意。紐約一家商店甚至當場訂了40件,要求兩周內交貨。我接受了訂單,興奮地走了出來。
可再見到維迪恩時,她對我說:“那件毛衣我用一周才織好。兩周織完40件,簡直是天方夜譚!”我幾乎要垮了,傷心欲絕地離開維迪恩。可走出不遠,我想肯定會有別的辦法。這種織法雖然需要特殊技巧,但別的亞美尼亞人或許也會。我回過頭又去找維迪恩,告訴她我的想法。我們就像偵探似的搜遍全城,最終找到20位會這種織法的人。兩周後,我如期交貨。
父親是對的,條條大路通羅馬。
父親的獎狀
——胡元斌
我的父親離開我們已經十多年了。他的身子早已融進了青山,然而他的音容笑貌、他的言行舉止我卻始終難以忘懷。
小時候,我常在母親梳頭用的長方形鏡子後麵見到他的英姿——那是他年輕時的照片:一身時髦的軍幹服神氣地穿在他挺拔的身上,頭上戴著軍帽,軍帽下那英俊清秀的臉上充滿了無限的希望和憧憬。
然而,現實中的父親卻與照片中大相徑庭。那時的父親蒼老、邋遢、胡子拉楂,頭發像個麻雀窩,整天一副疲勞不堪的樣子。其實他才四十多歲。發生了什麼樣的事,使一個生機勃勃、前途無量的人變成了現在這種模樣?每當無事時,我就抱著父親的照片作如是遐想。
當時父親的職業是街道棉織廠的染匠。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為了養家,父親在這家棉織廠不論酷暑嚴寒,都穿著一雙深筒膠鞋,日複一日地燒著一口巨大的鐵鍋,鐵鍋裏煮著古老的靛藍或黑色顏料,待鍋裏燒到一定的溫度,就把布料(大部分是土布)放進去。染好後,他又把布匹從鐵鍋裏撈起來搭在長板凳上,然後就像電影《紅燈記》中的磨刀人一樣把板凳扛在肩上,穿過大街走過小巷來到我們這個山城唯一的一條小河邊,把染過的布匹放在清清的河水中漂洗。布匹一入水,立即變成一條蜿蜒的巨龍,巨龍搖首擺尾遊向遠方。漂洗完後他再把這些染成黑的、藍的布匹晾曬在經河水衝刷過的大大小小的鵝卵石上,等夕陽收盡最後一線光輝,才把洗淨晾幹的布匹折疊整齊,放在板凳上扛回廠裏。父親默默無聞地在這家工廠一幹就是一生。隨著企業的發展,他又轉行幹漿線織布等工作,後來還被廠裏任命為車間主任,保管。他不管幹什麼工作都勤勤懇懇、踏踏實實,為此年年都被評為勞動模範,並多次受到市縣及輕工業局的表彰,獎狀積攢了厚厚一疊。可他始終不像當時有些人那樣,把獎狀貼在家裏醒目的地方,讓人觀賞、稱讚,而是把獎狀全部藏在一口他輕易不打開的棗紅色箱子裏。那口箱子在我少年時代曾感覺神秘萬分,因有一次我發現父親打開後望著裏麵的東西發了半天呆,看見我又匆匆關上。落魄如斯的父親還有什麼秘密嗎?
好奇心促使我探尋父親的秘密,那個年代的小學生一學期隻有薄薄的語文算術兩本書,課外基本上沒有什麼作業,所以每天放學後,隻要父親不在家,我就想法去開那個箱子,但由於緊張、害怕,我試遍了家裏的每把鑰匙,始終未能如願。
有一年新年,母親帶著妹妹到鄉下的外婆家去了,中午家裏來了一個客人,父親胡亂弄了幾個菜,就陪著客人喝酒,一年到頭,父親難得有這樣的輕鬆時刻,他的脊背早被生活的重負壓彎了。為此這天中午兩個大人交杯換盞喝得一塌糊塗。客人走後,父親又打開了他的寶貝箱子,過了一會兒,我發現父親躺在箱子旁的床上睡著了,箱子竟意外的沒有上鎖。
我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父親仍然鼾聲如雷,我摒住呼吸掀開箱蓋,卻大失所望。原來箱子裏除了那厚厚一疊獎狀,基本上沒有什麼東西。我一張一張翻著這些印著紅旗和五星的獎狀,仿佛看見父親從年輕到中年的人生曆程,他用他的不辭勞苦,他用他的任勞任怨換來了許多人為之不屑的這一串串光暈。
看著父親基本上空空如也的箱子,我總覺得父親的人生道路上有一個缺環,那穿著軍幹服的、氣宇軒昂的父親後半生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應該有一個更加輝煌更加燦爛的人生。獎狀的下麵並排放著四本書,我認識那是《毛澤東選集》1-4卷,我拿起一本翻了一下,忽然從中掉下一張照片。
是的,是一張有些發黃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個紮著兩把辮子的姑娘,姑娘的麵前臥著一頭——豹子,姑娘一手抓住豹頭,一手握拳高舉,那樣子就像武鬆打虎。我不知這是劇照還是真有這麼一個打豹英雄。我把照片放進書裏,把書放進箱子底,四處看看,再也沒有什麼東西了,就把箱子關了。父親仍在酣睡,他的箱子在我眼裏再也無秘密而言。隻是他的身世更令我迷惑不解:那個打豹的姑娘是誰?她與父親有什麼關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