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他愉快地走去歡迎俄瑞斯忒斯和他的同伴們，他們正抬著一具遮蒙著的死屍從內室向外廷走來。“啊，可慶幸的事呀！”國王叫起來，並注視著他們所抬著的死屍。“趕快將屍布揭開！反正我也應當悲悼他，因他也是我的親族。”
但俄瑞斯忒斯回答他：“你自己來揭開吧，由你一個人來看看並悲悼這衣衾下麵的屍體是很適當的。”
“這是很對的，”國王說，“但首先叫克呂泰涅斯特拉來，讓她看看她所高興看的東西。”
“克呂泰涅斯特拉就在眼前，”俄瑞斯忒斯回答。於是國王揭開屍衣，但他驚叫一聲向後倒退。在屍衣下麵的並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俄瑞斯忒斯，而是克呂泰涅斯特拉的血跡模糊的屍體。“我落在什麼樣的圈套裏呀！”他恐怖地喊叫起來。
但俄瑞斯忒斯卻如同雷霆一樣咆哮著回答他，“你不知道和你說話的人正是你以為死去了的人嗎？你看不見俄瑞斯忒斯，他的父親的複仇者，正站在你的眼前麼？”
“請讓我解釋。”埃癸斯托斯喘息著說，並俯伏在地上。但厄勒克特拉勸她的弟弟不要聽他的話。俄瑞斯忒斯強迫埃癸斯托斯引他進入內廷，就在他殺死阿伽門農的那個地方，他自己也被複仇者的利劍殺死了。
俄瑞斯忒斯為阿伽門農報仇殺死克呂泰涅斯特拉及其情人，這是符合神意的，因有一次福菠斯·阿波羅的神諭曾指示他這麼做。但由於忠於父親，卻使他成為自己生母的謀殺者。他的母親剛剛死去，他的心中就激起一種子女對於母親的愛，而他所犯的違反自然法則的罪行，也使他成為複仇女神的犧牲者。希臘人為了討好複仇女神們，曾稱她們為歐墨尼得斯，意即優雅的女神，或者“慈悲的女神”。歐墨尼得斯乃是黑夜的女兒，同她們的母親一樣狠毒。她們比任何人類都身軀高大。她們的眼睛是血紅的，她們的頭發是許多毒蛇。她們一隻手持著火把，一隻手執著由蝮蛇扭成的鞭子，無論謀殺母親的人到哪裏，他們總是跟蹤著，使他深受痛悔的苦楚。
在俄瑞斯忒斯殺死母親以後，複仇女神們立即使他發瘋。他離開他的姊姊們，離開密刻奈和他的故鄉，到處狂奔。他在神智清楚的時候曾把他的姊姊厄勒克特拉許配他忠實的朋友皮拉德斯，現在皮拉德斯跟著瘋狂的俄瑞斯忒斯一起流浪，而沒有回去看他的父親，即福喀斯的國王斯特洛菲俄斯。他是俄瑞斯忒斯在病苦中的唯一的伴侶。但同時也有一個神祇來援救他，這便是福菠斯·阿波羅。福菠斯·阿波羅曾指示他殺死他的母親，現在仍然和他在一起，忽隱忽現，為他防禦凶暴的複仇女神。每當俄瑞斯忒斯感覺到福菠斯·阿波羅和他在一起時，他的神智就清醒些。
在長久流浪之後，流亡者們來到得耳福，俄瑞斯忒斯避居在福菠斯·阿波羅的神廟裏，這是複仇女神們所不能侵入的地方。他躺在地板上，因疲憊和恐怖而精疲力盡，太陽神十分同情地看著他。後來他用這樣的話來鼓舞起他的希望和勇氣：“不幸的孩子喲，你可暫時安居。我決不拋棄你。無論我是否在你的身邊，我總保護你，不將你送給你的敵人。這些可怕的老女神從塔耳塔洛斯的深洞中出來，為所有的神，人類甚至動物所深惡痛絕，現在我已經用沉重的瞌睡封閉她們的眼皮。目前她們被馴服了，不敢進入我的神廟。但不要過分指望她們熟睡！因為命運女神隻讓我占片刻的優勢。你雖然又得往前走去，可是這次你不會毫無目標地四處亂奔。孩子，邁開腳步，到雅典去。我將在那裏給你籌備一所公正的法庭，你可以在那裏揚眉吐氣地為自己辯護。你不用害怕。我現在離開你，可是我的兄弟墨丘利自會照顧你的。”
複仇女神們在廟前昏睡不醒，這是福菠斯·阿波羅送給她們的禮物。突然，她們在夢中見到克呂泰涅斯特拉的幻影，她惱怒地譴責複仇女神：“你們怎麼會沉睡不起的？聽著，你們這批陰間的客人！我就是你們準備為之報仇的克呂泰涅斯特拉！俄瑞斯忒斯，這位殺母凶手，已經逃走了！”說完，她把女神們從夢中搖醒。複仇女神一骨碌從床上跳起，毫無顧忌地衝進廟門。“朱庇特的兒子，”她們大叫一聲，“你不要欺人太甚！你竟敢護著這個殺害母親的凶手，不讓我們接近他，把他從我們手中偷盜而去！這一切難道在神麵前是公正的嗎？”
福菠斯·阿波羅把夜晚一般的女神們從自己的聖地上趕走。“離開這座門檻！”他大聲地說。複仇女神狂呼亂叫，想要討回權利和公道，可是這一切都沒有效用。福菠斯·阿波羅神解釋說，被迫害的人接受他的佑護，是他命令俄瑞斯忒斯為父報仇的。說完，他把複仇女神從廟前的門檻上統統趕了出去。
接著，他把俄瑞斯忒斯和朋友皮拉德斯托付給墨丘利，讓墨丘利保佑他們旅途平安。吩咐完畢，福菠斯·阿波羅回到奧林匹斯神山去了，俄瑞斯忒斯按照神的命令，急忙朝雅典走去。複仇女神害怕神的使者墨丘利的金鞭，隻能遠遠地尾隨在後追上去。不過，她們也越來越膽大。等到兄弟倆人平安地進入帕拉斯·密涅瓦的城市時，複仇女神已經到了他們身後腳旁。俄瑞斯忒斯帶著他的朋友皮拉德斯剛剛踏進密涅瓦的廟門，可怕的女神就從敞開的大門一湧而入。
俄瑞斯忒斯撲倒在密涅瓦的神柱前，朝女神伸出雙手哀求著說：“密涅瓦女神，我奉福菠斯·阿波羅之命前來尋找你的佑護。請仁慈地接納一位可憐的被告吧。我的雙手並沒有沾上無辜的鮮血。我被這場毫無正義的迫害追逐得精疲力盡。我穿過無數的城市和荒地伏在你的腳邊，請求你的裁決。”
但複仇女神們緊跟在他後麵，她們一齊嚴肅地大聲說：“我們緊跟著你，你這謀殺者！”她們喊叫著：“我們追蹤你的滴著血的步履，如同獵犬追蹤受傷的牝鹿。你將找不到避難所，也得不到休息。我們將吮吸你體中的鮮血，當你消瘦得隻剩下一個活著的影子時，我們就將你帶到塔耳塔洛斯去。那時無論福菠斯·阿波羅或密涅瓦都無法解脫你的永久的痛苦。你是我們的俘虜，是我們的神壇上的犧牲者。來呀，姊妹們，讓我們在他的周圍跳舞，讓我們用歌聲使他的精神陷於瘋狂。”
她們正要開始她們的可怕的歌唱，突然一道陽光從天上直射到神廟裏。密涅瓦的神像消失了，在原地方卻站立著密涅瓦本人。她的嚴峻的蔚藍的眼光凝視著她麵前的人們，她開口說話了。
“誰在擾亂我的神堂的和平呢？”她問道，“在這裏我所看見的是什麼樣的來訪者呀？一個外鄉人抱著我的神壇，三個不像凡人的婦人閃著凶險的目光緊跟在他的後麵。告訴我，你們是誰，你們要什麼？”
俄瑞斯忒斯恐懼得不能說話。他渾身戰栗，站不起來。但歐墨尼得斯們立刻回答。“朱庇特的女兒喲，”她們說，“我們將如實告訴你一切的事情。我們是黑夜的女兒們，被稱為複仇女神的。”
“我知道你們，”密涅瓦說，“我常常聽到關於你們的話。你們是那些作偽誓偽證和殺害親人的人的報複者。但是誰使你們到我神廟裏來的呢？”
“這個人，這個伏在你腳邊並玷汙你的神壇的人！”她們回答，“他曾經親手殺死他的母親！請審判他！我們將尊重你的判決，因我們知道你是嚴肅而公正的。”
“如果要我裁判，”密涅瓦說，“我得先聽聽這外鄉人的陳述。你將怎樣辯駁這三位女神對你的控訴呢？你的祖先是誰？你的故鄉在哪裏？你遭遇了什麼事情？你將洗清你所被控訴的罪孽。我容許你這樣做，因為你伏在我的神壇前並緊抱著它向我哀求。現在回答我，不要害怕。”
最後俄瑞斯忒斯大膽地抬起身來，但仍然跪在地上說道：“密涅瓦喲，請不要為你的神廟擔心。我並沒有犯不能救贖的謀殺罪。我不是用褻瀆的兩手擁抱你的神壇。我是阿耳戈斯人。我的父親，你必然知道，他是亞基米倫，是率領阿耳戈斯艦隊出征特洛伊並在你的援助下摧毀了驕傲的普裏阿摩斯的衛城的那個人。在他凱旋歸來後，卻遭到橫死。我的母親和她的情人，在他正在沐浴的時候用網子套住他，並用利劍將他殺死。我曾長久地流亡在異地，但當我回來後，我替父親報了仇。我不否認這一點，我殺了我的母親來報殺父之仇。並且這是你的兄弟福菠斯·阿波羅強迫我這麼做的。他的神諭威脅我說，要是我不懲罰我父親的謀殺者，我就要永遠受到痛苦。現在請你裁判，啊，偉大的女神喲，我的行動究竟是違理或是合理。我將聽從你的判決。”
女神沉默而深思。最後她說：“我所要裁判的這件案子是奇特而複雜的，是人間的法庭所不能判決的。雖然我仍將召集人間的法官來判決，但你來請求神祇的援助也是對的。我將召集法官們到我的神廟裏來主持審判。如果法官們不能得到結論，就由我自己來判決。同時這個外鄉人可以自由地在我的城裏居住。但你們這些不可和解的女神卻不能再在附近打攪。回到塔耳塔洛斯去，不到審判的日子不要到我的神廟裏來。雙方都得搜求證據並召集證人，我也將聘請城裏的最睿智和純良的人來解決這個困難的問題。”
當密涅瓦已經指定審判的日子，俄瑞斯忒斯和皮拉德斯以及複仇女神們都同時退去。歐墨尼得斯們毫無怨言地服從了密涅瓦的命令。她們離開城池，回到地府裏去。俄瑞斯忒斯和他的朋友則被款待在雅典人的家裏。
在審判日的清晨，一個使者將密涅瓦所選定的公民們都請到城前的一個山坡上。山坡祭供戰神瑪斯，所以被稱為瑪斯山。女神密涅瓦正在山上等候大家。原告和被告都已經到齊。這時又來了第三方麵的人，福菠斯·阿波羅神，他站在被告一方。複仇女神們看到福菠斯·阿波羅後都十分恐懼，她們齊聲大叫：“福菠斯·阿波羅，請你不要幹預我們的事！你來這裏做什麼？”
“這是我所保護的人，”太陽神回答，“他曾逃到得耳福我的神廟去避難。我為他洗去了血汙，因此，我來援救他也是應當的。我來替他作證，並在我姊姊密涅瓦所召集的法庭上保護他。因為正是我勸他殺了他的母親，並告訴他，這在諸神看來是一種虔誠的行為，可以博得他們的歡喜。”
他一麵說，一麵走近俄瑞斯忒斯。現在密涅瓦開庭，要複仇女神們提出她們的控告。“我們將要簡短些，”她們中最年長的人代表發言，“你，我們所控訴的人，請回答我們。第一，你是否殺害了你的母親？”
“我並不否認，”俄瑞斯忒斯被問得麵無人色。
“你怎樣謀殺的呢？”
“我用利劍刺入她的脖子。”
“你受了什麼人的指使或教唆？”
“站在我身旁的人。”俄瑞斯忒斯回答，“福菠斯·阿波羅用神諭命令我，他現在在這裏，可以為我作證。”於是俄瑞斯忒斯繼續解釋說，當他殺害克呂泰涅斯特拉時，他並沒有想到她是母親，隻是將她當作殺死父親的凶手。福菠斯·阿波羅用很長的一段雄辯為他辯護。複仇女神們對他的話來加以反駁。福菠斯·阿波羅首先描寫對於亞基米倫的淒慘的謀殺，但複仇女神們不甘示弱，聽到福菠斯·阿波羅把謀殺父親的罪行向法官們描述得罪惡滔天，於是便繪聲繪色地把殘殺母親的罪行控訴得十惡不赦。等到他們的辯論完畢，主持審判的女神發言：“讓我們現在靜候法官們的判決！”
密涅瓦吩咐把黑白兩種表決投票的石子分發給眾位法官，黑石子表示有罪，白石子表示無罪。盛放石子的小缽擱在屋子的中間，四周圍著柵欄。女神親自主持審判。她坐在王位上，看到法官們準備投票，便說：“雅典的居民們，請你們靜聽締造你們城市的女神決定吧：今天，你們開始了第一場法庭審判。今後，這座法庭將永遠存在於你們的城內，就在這座神聖的瑪斯山上。從前，在反對忒修斯的亞馬孫戰爭中，敵方的女英雄們曾在這裏駐紮營盤，給戰神祭供犧牲，這座山因此得名。將來，這裏就是審判謀殺親人罪的莊嚴所在。法庭將由城內無可指責的男人組成，它拒絕賄賂，廉正嚴明，警惕地護衛著全國尚未覺醒的人民。你們都應該維護它的尊嚴，把它當作城內的一塊重要所在，希臘國的其他人和外國人都還沒有這塊神聖的法地。它還必須延伸到將來。行了，法官們，站起身來，切莫忘掉自己的誓言，為仲裁這場糾紛而投票表決吧！”
法官們從座位上站起來，一聲不吭，排著隊從小缽旁邊走過，把表決用的石子投入缽內。等到大家投票完畢，另有一批被選出來的居民走進大廳，清數投入缽內的黑白石子。結果發現兩種石子的數目相等，正如女神在開始審理前所說的，決定的一票握在她自己的手上。密涅瓦從座位上站起身說：“我不是由母親胎生的，我是從父親朱庇特額間跳出來的孩子，是一名男性的姑娘。我不知道婚姻，卻天生是男人的佑護女神。我不能站在一位無恥殺害自己丈夫的女人一邊。我認為俄瑞斯忒斯行之有理。他殺掉的不是自己的母親，而是殘殺自己父親的凶手。他應該活著！”說完，女神離開審判桌，帶著一粒白石子，投在其他白石中。“這個男子，”密涅瓦莊嚴地宣布說，“經過投票表決，他是無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