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清真寺背後的老墳院(3)(1 / 3)

楊師的聲音汪朗朗的,音調時高時低時緩時急地在明媚的春光裏跳躍。簾簾坐在小房子台沿的一張方凳上,小房和上房成一個直角。溫暖的陽光曬在簾簾的身上。楊師那清晰悠揚的誦經聲不斷從鑲著玻璃的奶油色房門裏飄出來,抑揚頓挫,像一個人在神聖的講壇上感情真摯地朗讀抒情詩,又像一個人在極深的大殿裏娓娓講述著發生在古城麥地那的那些曲折動人的故事。那個無數蜘蛛奮力織網,白鴿子群以一種極其平穩的嘹亮的咕叫遮護了的山洞,以及山洞中那個後來創立了伊斯蘭教的叫穆罕默德的聖人默默的禱念……一片枯黃的沙漠,洞外的沙礫上奔馳的馬隊蹄聲得得,那些高大的戰馬濃烈的鼻息嘶鳴作響,飛沙撲打得長把彎刀錚錚直響。真主的大能使那些戰馬的尾巴在藍色的海子邊飄拂,然後是一彎新月升起在純淨的夜空,清真大寺的尖頂散發出一片銀白的光亮……簾簾想楊師在誦讀這些章節時麵部表情一定很豐富,一定會把滿拉娃那特有的清純的臉揚起來,氣概英勇得就像要迎擊那些曾經猙獰的騎兵。

簾簾就從方凳上站起,走進上房,果然楊師挺直了腰板,麵目清俊,眼光中神采飛揚,圓圓的腦袋微微晃動,那些美妙的聲音正從他憨厚的嘴唇中湧出來。簾簾突然地後悔自己沒有跟寺裏原來的鹹阿訇念完《古蘭經》。鹹阿訇是個很有爾林的阿訇,簾簾在他跟前舔了牛香板,就是用牛的肩胛骨寫了“艾力夫”“別”“貼”等二十八個阿拉伯文字母,逐個念會,然後用舌頭舔吃,意味和血液流在一起,已忘記不得。念了十三個索爾,又念了雜學,阿訇讓她準備學習《古蘭經》。但那個時候簾簾覺得日月漫長起來,父親遠在青海的格爾木公路工程局,難得回家。哥嫂雖在離索乃壩隻有十五裏的卡隆鎮上工作,但不常回家。妹妹舍舍子白天又去上學,家中隻有那個酷愛禮拜的母親。簾簾覺得她家的小院太靜了。簾簾念經回來,就偷著開錄音機,音量放得很小,聽哥哥扔在家中的那些磁帶,什麼《彌渡山歌》啦,《情人橋》啦,簾簾聽著聽著就有點羞惱地關了機子,簾簾倒喜歡聽那首《碧蘭村的姑娘》:

蘭山上,蘭花香,碧蘭村的姑娘鮮花一樣,不高也不矮,不瘦也不胖,會說又會做,能跳又能唱,性情溫柔又漂亮,天真活潑又大方。

……山上都是這樣的好姑娘,城裏的小姐們哪裏比得上,哪裏比得上。

簾簾有時就跟著機子哼出來,不過簾簾狠了狠心,把聽歌子的心收了,她總認為念經和聽歌子之間有一種對立,幹這一樣就不能幹另一樣。念經回來偷聽歌子,要讓鹹阿訇知道了,簾簾不敢想象老阿訇那張慈祥的臉會變成什麼樣子。但《古蘭經》最終沒有念下去,新疆烏蘇的伯伯來信叫簾簾幫他開飯館,父親也同意,簾簾就上了口外。在那個不算城市的地方,簾簾已看到了索乃壩以外的世界,堂姐帶她去影劇院,彩燈旋轉的舞廳,高大漂亮的貿易大廈,都讓簾簾在興奮中怦然心動。表姐和一個健壯的維吾爾族小夥子雙雙出入伯伯家的門樓,騎著紅色的摩托車在旁邊長著枸杞子的公路上奔馳,簾簾從那時就夢想起自己和一個什麼樣的人在一起,不過烏蘇那些頭發卷曲的小夥子們常來飯館裏喝酒,有時喝著喝著臉就紅紅地燙出些粗俗的話,一次還在飯館裏打起來,那些顏色很好的酒瓶子清脆地碎裂,伯伯躲在一邊,臉還是被劃爛了。這些都讓簾簾害怕,她又非常的想念她的遙遠的索乃壩了。她很快地回來了。鹹阿訇已被另一個坊上搬走了。

簾簾回想這些事的時候,隻是一會兒的時間,但是楊師覺著不自在起來,因為簾簾看著楊師在回憶。楊師的聲音突然變成一種澀乎乎的調子,挺直的腰板搖晃了一下後,就萎縮下去,細微的汗水從鼻尖上沁出來。

楊師咋這麼膽小,咋這麼害羞,這就使得簾簾更有興趣地看楊師。

楊師走的時候又是他進來的那種樣子,也是不言不喘,匆忙地趿上鞋就走,不道別,仿佛這個院子中沒有人。

楊師走路是碎步,卻快,楊師的心有點慌。

封齋前,回後山家中,阿訇大大和楊師的開汽車的哥哥拉話,說要給哥哥問索乃壩擺誌興的女子。楊師也在座。後來哥哥開著車停在索乃壩的公路邊,遠遠地看了一眼簾簾,進寺裏給阿訇大說,問吧,能成。隻是還沒有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