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中國雜文》斷想(2 / 2)

徐懷謙在許多報刊開過專欄,出版過十多本書。他的雜文,曾入選多種令人炫目的選本,多次獲全國大獎。

徐懷謙幾乎是一路凱歌、一路歡笑、一路鮮花、一路掌聲從母腹走向塵世,從山東高密走向首都北京,從一個孩童成長為碩士、文人的。他的經曆,他的成就,讓多少人為之羨慕。

徐懷謙走了。他不是像金聖歎般被砍頭的,不是像張誌新般先被割斷氣管再行槍斃的,不是像田家英般被“賜死”的,不是像鄧拓般被蹂躪死逼死的。有大好的人生在等他,大好的前途在等他,他為什麼要選擇跳樓,衝天一飛,絕塵而去呢?

徐懷謙是患抑鬱症而死的,是因為寫雜文而死的。

我曾經表達過我寫雜文的目的,是為了自娛娛人,能自娛便竊喜,能娛人則狂喜。現在看來,說得輕狂了。寫雜文遠不是那麼回事,心中的積鬱越宣泄越多。寫了多年雜文,做了多年的社會醫生後,卻發現問題越來越多,越來越嚴重。當對社會頑疾實在無計可施,無話可說,對前途不抱什麼信心時,誰還能娛樂得起來?心中裝的事太多,社會責任感太強,上麵有緊盯你一言一行的權勢者,下麵有“麻木的大多數”,雜文家痛苦異常。

在做永無頭緒的“哥德巴赫猜想”一無所獲之後,便是焦躁、自責、煩心、絕望。此時,繃了幾十年的神經便被扯斷,神經的纖維便四處飄散。

徐懷謙患抑鬱症是一個偶然,雜文家們群體的抑鬱那是必然。隻不過表現形式不一,程度不同而已。

但願鄧拓們、徐懷謙們的悲劇不要重演。

當我感覺自己快成老朽,寫了近三十年雜文,意欲淡出雜文“江湖”之時,讀到了何滿子、黃一龍兩位老先生的集子。我很震驚地發現,這兩位雜壇驍將,均是在我現在這個年齡才開始寫雜文的,其後的二三十年,寫得極多,寫得極好,而且是越寫越好。如此看來,年齡大不是問題,年齡大並不意味著必然行為保守、思想僵化。

馬克思恩格斯寫《共產黨宣言》時固然年輕,但鄧小平老人家撥亂反正、提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理論時,已經八十好幾了。古代就有“庾信文章老更成”的現象,現當代呢,年事已高,思想更為活躍者為數更多。比如鄧小平,比如周有光,比如何滿子、黃一龍。

黃一龍做了二十來年的右派、右傾分子,在煉獄裏待過,對中國的曆史、現實、未來有過深刻的思考。摘帽平反後他當了一二十年的學者,研究過經濟、曆史。黃一龍有史學家的深刻,有文學家的功底,有一流的邏輯與文字能力。他的許多雜文,資料豐富,邏輯嚴密,表述從容,思想深刻,幽默機敏,文采斐然。他的文章,不是急就章,不在簡單宣泄情緒,他的雜文有時間有地點有人物,有理有據,站得穩立得住經得起別人的推敲與時間的檢驗。

黃一龍們有很多優勢,其中之一便是年紀大。那句“我們老了,無所謂了”的話,雖常被人們戲謔調侃,但認真思忖起來,年紀大了,害怕的事情真的就少了。因為將退休已退休了,“組織”之類機構對你的關注度就低了,摘帽降薪處分之類的危險就小了少了,你說幾句真話、“出格”的話,“肉食者”們便不十分在意了,你比年輕同行的保險係數就更大了。

蒙劉成信先生抬愛,將我的一本小書也收入了《中國雜文百部》,正在我且喜且憂,憂今後寫不出文章之時,看到了何滿子、黃一龍等前輩榜樣,精神為之一振,我有信心將雜文繼續寫下去,並期望能寫得更辛辣更深刻更從容,更有社會批判精神與濟世價值。

2013.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