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把它交到自己手裏邊。
陽光穿透搖曳的樹梢照在手心的小硬幣上,一閃一閃。小男孩驚喜地盯著硬幣,掛在腦袋兩側的耳朵情不自禁扇動了兩下。記不起多少次搜索過地麵,記不起多少次想象撿錢的情景,隻有這一次是真實的。要是五分錢就好了,高興過後,春生不免有些遺憾。是啊,一分錢能幹什麼?肯定要用它來買食品,如何充饑幾乎支配著春生所有的思維和行動。
四年前不滿四歲的他成了孤兒。父母因為翻船淹死,春生被人救起。剛送到縣福利院,他就被人領養,去了北坡村。
七十年代初,計劃生育尚未成為國策,多數家庭都有好幾個孩子。福利院也有不少棄嬰孤兒。因為中國延續香火的傳統,身心健全的男孩非常稀罕,一到福利院就有人爭相收養。
養父養母養了三個女兒後好幾年沒能生育。養母是福利院院長弟弟的奶媽,因而捷足先登,領養了這個小男孩,並寄予傳宗接代的厚望。
春生的好景不長,沒有了無後焦慮的養母又放開了生育的閘門,領養後第二年起,連著生了三個男孩,春生成了多餘的。家裏窮,一天隻吃兩頓飯,早飯常不能吃飽,接下來整天都饑腸轆轆。
春生個子比同齡人瘦小,眼睛卻很大,十分快樂時會不自覺地抖動自己的耳朵。可能是遺傳因素加上環境所迫,春生機靈膽大,有著很強的覓食生存能力。從村裏大孩子那裏學會了采野果;爬樹逮住知了用濕紙包裹往火裏煨上一會兒就可以吃;偶爾運氣好的時候用彈弓射中麻雀,美味一頓;當然最擅長的還是上樹掏鳥蛋。
小小年紀的他已經意識到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關愛他,保護他,甚至在意他,隻能依靠自己。
春生的活動空間越來越大,找不到夥伴時就一個人出動。公社甘坡嶺的集市五天一次,隻要天氣還好他就不會錯過。集市上別人扔掉的西瓜皮、爛瓜果是可以保障供應的,有時候還會有意外的收獲,比方說今天。
一分錢可以買六粒小糖珠或一顆硬糖,但就這麼簡單、輕易地花掉春生不舍得也不甘心,畢竟這是他人生的第一筆財產。
集市上的人越來越多,主要街道、攤點已是水泄不通。春生一個人慢慢地遊蕩,不急於去人群中湊熱鬧。他一會兒瞅瞅地麵,期望好運再來;一會兒四處張望,盤算如何最有效地支配他的財富。
巨大的“英明領袖華主席”畫板遮住了初夏的烈日,蔭涼處有幾個小販攤。村裏人稱攤主為二販子,主要販賣一些自己加工好的方便食品:花生瓜子,甘蔗段等。比如說一根值五分錢的甘蔗,二販子把外皮刨得白淨白淨,然後切成四段,中間兩長段各賣五分錢,靠根部一小段兩分錢,另一小段一分錢,加起來淨賺八分。春生看了看幾個小攤販,心裏有了主意,快步離開,朝遠處的瓜攤走去。
瓜攤在集市外圍的一片樹蔭下麵,生意十分興隆。多數瓜農賣洗子瓜,這種瓜直徑約十三至十五厘米,個頭雖小,瓜籽賊大。因為種植的主要目的是取籽,吃瓜很便宜,隻要一分錢一個,條件是吃完瓜後要留下瓜籽。瓜農吃客各得其所,按當今流行的外交用詞叫做雙贏。雖然比不上西瓜,中心部位還是比較甜,更不用說酷暑解渴。
春生買了一個瓜,放在石頭上。小拳頭一錘,脆皮裂開,瓜成兩半,一股甜香的氣息撲鼻而來。他用食指深入一旋,摳出瓜瓤,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不時有瓜汁溜出男孩的口角,形成細小的溪流,經過下頜與脖子,到達光光的肚皮後很快在那裏幹涸。用錢買的瓜就是不一樣,真好吃,與地下撿的瓜皮有天壤之別。
瓜攤多,吃瓜的更多。瓜農看得不嚴,也記不清誰是他的顧客,主要靠自覺。常有人不在現場破瓜,對瓜農說一會兒再送瓜籽過來。盡管有不守承諾,一去不返,或僅僅圖方便將瓜籽就近扔給別的瓜攤,瓜農可能有一定程度的損失,比起在家裏自己費力一個個開瓜取籽還是劃算得多。
春生吃完瓜,看了一眼忙著做生意的瓜主,將瓜皮扔掉,左手托著吐出的瓜籽,右手環抱蓋住左手從容離去。
春生來到一小販攤前。攤主是一個小老頭,因為生意清淡,正在打盹。突然感覺有什麼東西在眼前晃動,攤販驚開雙眼。一個雙手抱拳!老頭腦袋急速後縮。春生得意地笑了,老頭還以為我和他動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