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真情追憶(3 / 3)

走進弟弟的家,弟弟躺在那裏,身上覆蓋著白布。此時,黎介壽用手撫摸了一下弟弟的手,淚水一下子從眼眶中湧了下來。弟弟走了,真的走了。過去他來弟弟家時,弟弟總要熱情迎接,可現在他再也起不來了,永遠地走了,連一句交待的話都沒有跟他說。他忽然感到自己特別的孤獨,從來沒有現在這樣孤獨。

2010年3月16日7時58分,黎磊石因患癌症長期醫治無效,在南京逝世,享年84歲。南京市北京西路一處普通公寓,告別了它的一位院士主人,將“一切為了病人”的故事永遠封存於此。

麵對弟弟的逝世,黎介壽傷感而坦然,“無論對誰來說,死亡都是可怕的。麵對死神,相信弟弟對生命也有著無盡的留戀,相信他心中想的更多的是他的患者,他的事業。按照自然規律,人總有一天要走向生命的終結。那麼,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生命的最大意義又是什麼?這是每個人尤其是每一名共產黨員必須搞清楚的大問題。人生有限,事業無限。逝者長已矣,生者當自強。我們應當把自己的生命融入工作,融入奉獻,融入為患者服務的偉大實踐,這樣的人生才是最有意義的。也隻有這樣,才能使壯麗的生命得以延續,寶貴的生命得到永生。”

“為黨的事業奮鬥一生、奉獻一生,這是我們三兄弟的約定。”黎介壽痛失胞弟,愴然淚下。

10月21日13時,根據黎磊石生前遺願,他的骨灰被安撒長江,與他魂牽夢繞的事業與追求融為一體。而11年前,黎鼇逝世後,他曾親手將大哥的骨灰撒入滔滔江水。

輕風拂挽聯,菊花寄哀思。黎磊石院士去世後,溫家寶、習近平、李克強、劉延東、李源潮、徐才厚、蔣樹聲、桑國衛、梁光烈等黨和國家領導人以及社會各界人士紛紛發來唁電、唁函或敬獻花圈和花籃。

弟弟的送別儀式,黎介壽沒有參加,他把深深的傷痛和懷念埋藏在心底。而人民對黎磊石院士的愛戴在這個悲傷的季節裏恣意蔓延。

在送別的人群中,有軍地領導、有黎磊石生前同事,還有他的學生、醫院代表和親朋故友。近2000人胸前別著白花、手持黎老生平,在殯儀館外排出數百米長的隊伍,前來送別這位國際腎髒病學家、中國當代腎髒病學界的一代宗師和開山鼻祖。

“執著杏林大愛無垠終身不悔,剛直人生笑傲蒼穹英靈走好。”

“英名譽中外,大醫惠後學。”

“大醫風範稱楷模有口皆碑,磊石精神如皓月光照人間。”

“為蒼生辛勞耕耘桃李遍天下,為科學淡泊奉獻成果譽全球。”

幅幅挽聯表達了社會各界的哀悼、痛惜、懷念之情。短短幾日間,大量發自肺腑的紀念文章見諸媒體。社會各界人士3000多人自發來到黎磊石院士的靈堂,寄托無盡的哀思。

“中國走了一位大醫,世界痛失一位白衣戰士。”不少人一早就趕到殯儀館,為的是送黎磊石院士最後一程。

內蒙籍住院病人小張堅持到現場為敬愛的黎磊石院士送行。他說,就在一個月前,黎磊石院士還到過他的床前,為他查過房、問過診,關切詢問他的病情,指導康複用藥。“他就像一位慈祥的老爺爺,問診很細心,醫囑很周詳,態度很和藹。這樣的大專家,是自己從來沒有遇到過的。”

還有一位不知名的大嬸。她代表南京市民向黎磊石院士敬送挽聯。當她從報紙上知道黎磊石逝世後,專程到殯儀館為黎磊石送行。“你不用知道我叫什麼,我隻是代表南京市民,來悼別一個好醫生……”

黎磊石一生中最得意的學生、中國工程院院士劉誌紅說,老師晚年依然思維敏捷、雄心壯誌,時刻牽掛著祖國的醫學事業。就在辭世前不久,還召集研究所骨幹人員,一起討論如何堅持走“不唯書、不崇洋、隻求實”的創新之路,把祖國的腎髒病學發揚光大。

“中國的醫學事業,要在世界民族之林中擁有一席之地;中國人要到國際上去開分店!”黎磊石鏗鏘的話語,至今仍回蕩在腎髒病研究所人的耳畔。

安坐在弟弟曾經生活的公寓裏,黎介壽的思緒又回到了60多年前,回到黎氏三兄弟同甘共苦、激情燃燒的歲月。

1944年,大哥黎鼇當上了中正醫學院的外科講師,接著又兼任總務長。當時,黎介壽和黎磊石正在讀大學三年級。顛沛流離的生活、緊張勞累的學習,使黎介壽的身體越來越羸弱。黎鼇看在眼裏急在心上,他果斷地把兩個弟弟接到家中一起開夥,寧願自己節衣縮食,也要撫育好兩個弟弟。

大嫂汪素娟白天要上班,做飯的重任就交給了黎介壽和黎磊石。黎介壽全麵繼承了母親黎周霞的烹飪技藝,輪到他做飯,全家人就有口福了。芥菜、藤藤菜等普通的蔬菜,到了他的手裏,就變成了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透過弟弟的遺像,黎介壽仿佛又看到兄弟三人團坐火鍋旁,指點江山,激揚文字。

思緒又轉回到1946年,黎介壽和黎磊石就要從江西中正醫學院畢業了。六年級到南京實習時,當局規定,醫學生都要著西裝上班,正規上崗。

著西裝、穿皮鞋固然瀟灑,可黎介壽和黎磊石從小到大連一件沒有補丁的衣服都沒有穿過,更不用說西裝和皮鞋了。

大哥黎鼇和大嫂汪素娟商量後,把家中唯一值錢的結婚戒指摘了下來,到當鋪換了一些錢,為黎介壽和黎磊石各置辦了一身西裝。

黎鼇夫婦拎著西裝興衝衝地回到了家,卻發現黎介壽和黎磊石身上穿著廉價的西裝,手腕上戴著明晃晃的手表。黎鼇不知所以,厲聲責問兩個弟弟:“你倆不掙一分錢,這衣服和手表是從哪兒來的?”

黎磊石閉著嘴不說話,黎介壽的表情肌在微微顫抖,不敢正眼看他的兄嫂。看著兩個弟弟蒼白的麵容,黎鼇恍然大悟:這兩個愣頭青一定是賣血去了!

得到證實後,黎鼇把手裏的大包小包全掀在床上,氣憤地說:“這個家再窮,也輪不到你們去賣血,要賣也得我去賣,介壽身體那麼弱,攢這麼多血容易嗎?你們馬上就要實習了,把身體搞垮可怎麼辦啊……”

看著暴怒的大哥,流淚的大嫂,黎介壽和磊石像兩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嚇得一聲不吭。黎鼇默默地走到兩個弟弟麵前,把他們緊緊地摟在懷裏,久久沒有說一句話。

如今,那一身西裝早已不在了,哥哥黎鼇、弟弟黎磊石也隨風而去,化作一縷大愛無垠的忠魂。黎介壽突然想起他們三兄弟共同的約定:生,共飲長江水;死,共聚長江魂。

推開窗戶,麵向大江佇立,黎介壽喃喃而語:弟弟,安息吧!大哥已張開溫暖的臂膀,在大江裏等你。我們三兄弟曾立誓一生服務祖國和人民,我們是祖國和人民的兒子,我們的一生屬於祖國和人民。人生終有期,未來,就讓我們在滔滔大江中團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