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中引用過一個對聯叫:“讀書好,耕田好,學好便好;創業難,守成難,知難不難。”聯想到中國傳統社會“耕讀傳家”衍為風氣,世人還真喜歡把耕與讀聯係起來。當文化程度並不高的父母把我送進學堂的時候,給我起了一個“日根”的名字。或許父母期待我像他們那樣勤於耕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當時父母沒有奢望我出人頭地,隻希望我成為一個能認字、會算術的農民。父親因為能書會算,家裏的登記本上記錄了每天的出工情況,所以生產隊的記工員不會漏記我們家的出工。每年生產隊分紅時,父親能早早地算出我們家一年來的勞動所得,扣除掉口糧錢,每年大約有一兩百元收入。靠著這點收入,曾讀點書的父親把一家人的生活安排得相當妥帖。每逢春節,父親還能為各家寫對聯,內容大多是憑著自己的讀書積累,針對各家具體情況自編的。從父母那裏,我體會到勤勞和書算是家庭自立的兩大重要法寶。
或許是小學時課程較鬆的緣故,我在幹些諸如掃雞糞積肥、割羊草等家務之餘,還能把爺爺收藏的一些線裝小說反複看過多遍。於是小學時代的我就是班上的讀書尖子,甚至有人編出一個“雙頭腦子”的稱號。我該承認,這個稱號成了我讀好書的助推器。我憑著勤奮,加上善於用腦,讀書變成了一件富有樂趣的事情。
高中的物理老師讓我當科代表,是因為入學後的第一次物理考試得了滿分。可後來班主任是語文老師,他直到高二第一學期快結束時,也就是離高考隻剩一個學期的時候,建議我考文科。為此,物理老師甚至跟我說了這樣的氣話:你文科能考上,我今後的工資全給你。但我還是聽了班主任的意見,結果當年我名落孫山。物理老師還真是別具慧眼!我進了另一所中學的文科補習班,除了吃飯、睡覺之外,一門心思讀書。一年後,我考進了廈門大學曆史係。
正像我的導師傅衣淩先生用福州話所說的,“日根”即“曆耕”也,應該在曆史這個領域好好耕耘。傅先生是大學問家。我牢記他老人家的話,把父母農耕勞動遺傳給我的勤勞傾注到曆史學的學習和研究中。回頭一看,歲月已過二十六載,其間我順利地讀完學士、碩士和博士學位,順利地晉升講師,破格晉升了副教授、教授,當上了博士生導師。
從傅衣淩等先生那裏,我培養起了關注基層社會生活史的興趣,養成了多學科閱讀的習慣,還形成了勤走田野、閱讀生活之書的為學路徑。在我成為一名大學教師的時候,父親就對我說:“鐮刀是農民的工具,鐵錘是工人的工具,書和筆就是讀書人的工具啊!”如今年過七旬的父親,還時常寄來沒有標點的家書,讓我繼續體味著讀書對於一個農民的意義。
我時常站在書櫥前凝視不同時期不同場合得來的一本本書,回憶著書中教給我的知識、智慧和人生啟迪。我思考著:父母是農民,使用的工具是鐮刀和鋤頭,生產出來的是糧食;我是教師,使用的工具是書和筆,產品就是畢業生以及精神食糧書籍。這表麵上確實存在不同,可職業精神卻是一致的,即都需要“勤”字當頭。由於讀書人在傳統社會即被視為社會的儀範,因而他們就更應該對自己的德行提出更高要求,在引導社會樹立正確的榮辱觀方麵起積極作用。
俗語說:“書到用時方恨少,白首方悔讀書遲。”我銘記著先人的智慧結晶,在家裏能利用的地方都放上了書,日日伏於書案,從不敢懈怠。通過讀書,原本笨嘴拙舌的我,既能把複雜的社會現象條分縷析地展示給學生,又時常能作出令人信服的學理解釋。通過讀書,我學會了編書、寫書,乃至逐漸形成了一家之言。通過讀書,我能鑒別出書的優與劣,思維的睿智與遲鈍。通過讀書,我也能處變不驚,泰然麵對人生的酸甜苦辣。書是我從事教師職業的工具,延長了我的四肢,拓寬了我的視野,使我找到了自己的生存依據,也使我變成了書的符號,希望能激勵更多的人。
我願用“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與讀者共勉!
(原刊《福建日報》2006年6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