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養院在城郊。
熄了火,車廂裏有片刻安靜,我一路的忐忑更顯突兀。顧長熙握了我的手,柔聲道:“我母親一定會喜歡你,不用擔心。”
我點點頭,心裏還是不安,問:“有什麼要避諱的嗎?”
顧長熙想了一陣,道:“我們會先去谘詢醫生,看看她今天的情況。她——不是很穩定,有時候像隻是遺忘了某些事的常人,有時候又異常敏感。她的思維還停留在幾年前的車禍,之後幾年她接觸很少的人和事,用了藥物治療後,她的記憶力也不如以前,大概隻知道我畢業後在做什麼。所以,我們最好——不要提及你的名字。對不起,你能明白嗎?”最後幾個字,他說得很猶豫。
我心下了然,事情說開了就沒有什麼再需隱瞞。我反握住他的手,看著他的眼睛,語氣真誠而大度:“我都理解,沒什麼對不起的。”
顧長熙母親住在三樓的一個單人間。療養院是一個U型的建築,中間有一塊兒美麗的花園。護工幫我們推開房門的時候,陽光從窗戶泄了一地。
有個極其優美的背影靠在臨床的座椅上,本是在看書,聞聲轉了過來。
“媽。”顧長熙拉著我的手,走上前去。
婦人看清來人,臉上露出柔和的表情,起身微笑:“長熙。”
我聽見顧長熙在耳邊幾乎微不可聞地鬆了口氣。
顧長熙的母親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看到她的母親,我就明白了遺傳的力量:顧長熙的五官很大部分來自她母親,比如大而深的雙眼皮,高挺的鼻梁,單薄的嘴唇。她背對著光,露出的脖頸修長,雖皮膚不似二八少女般光潔細膩,但仍有天鵝般優美的弧度。她並沒有穿藍白條的病服,隻穿著一件極為素雅的淺色長裙,氣質和風華像極了從民國時代走出來的女性。
窗外來帶一點風拂起她的一角衣裙,我這才注意到她整個人都很消瘦,臉上也沒有什麼血色,眉間隱約藏著淡淡的愁緒。但是她整個人的優雅而高貴,看著顧長熙的眼神溫柔慈祥,壓根和憂鬱症搭不上關係。
“你怎麼來了?不跟你說……”她放下手中的書,朝我們走來,目光落到我身上,笑容微斂,略有疑惑:“這是?”
“這是……”
“阿姨您好,”我和顧長熙同時開口,他住了聲,我麵露微笑繼續道:“阿姨,我,我是顧長熙的朋友,我叫……顧寧。”
剛說完,我就感到有一道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我看向顧長熙,訝異在他眼中一閃而過。他表情並無太大變化,手上卻緊緊地握住了我。
我俏皮地朝他一笑。
“原來是長熙的朋友,”顧長熙的母親目光了然,嘴角勾起,右邊臉頰出現一個酒窩,“早就讓長熙帶來給我看看,他卻捂著不肯,今天終於算是見到了。”
我麵色一紅,道:“是我不好,應早些來看阿姨。”
顧長熙牽著我走過去,我這才發現他另一隻手上憑空多了一袋東西,疑惑時顧長熙輕輕將袋子放置一旁,輕言提醒道:“媽,小寧給你買了點東西。”
我有些窘然,我來之前根本沒想過這一茬,東西自然都是顧長熙買的。但是這也不能全怪我,畢竟,見婆婆這事兒我也是頭一次,沒經驗嘛。
她端詳著我,笑意漸深,走到床邊的沙發:“來坐,別傻站著。你們來看我我已很高興,下次別再買東西了。”我以為她隻是客氣說說,卻發現她眼神真誠而慈愛,並非寒暄客套,湧到嘴邊寒暄之詞吞了下去,笑著點了點頭。
那天顧長熙母親的情況很好,拉著我的手,像任何一個賢良長者,也像任何一位普通母親,和我們聊了許久。她問了我怎麼會在英國,我告訴她是在英國念研究生。又問到我和顧長熙是如何相識,我紅著臉磕磕巴巴地看向顧長熙,顧長熙輕咳一聲,老老實實地道:“我們在同一所大學認識。”
這個答案沒有錯,可真是又巧妙又隱晦。
誰知她母親看了眼我,極快就反映了過來,歡快地笑了兩聲,挪揄顧長熙:“你這個老師教的也太多太久了點吧。”
顧長熙握著我的手,目光坦然嘴邊含笑:“為保證教育質量,隻能弘揚犧牲精神,實行終身製。”
我的臉刷一下就紅了。
聊到後麵,顧長熙的母親漸顯疲憊之色,正當我考慮要不要離去之時,她忽然對顧長熙道:“長熙,你去幫我問問DR.Smiths,看看最近有什麼新到的適合我的藥。”
顧長熙聞言起身,我忽然意識到他母親是要刻意支開他,他知會地輕撫我的手,讓我心安,然後出了門。
“真不好意思,小寧,”顧長熙走後,他母親忽然柔聲道,“讓你在這樣的場合來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