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一天晚上,三更方過,有一條黑影捷如飛鳥般地飛出研經院的高牆。這個人正是魯世雄。
這一晚無月無星,魯世雄出了研經院,不過片刻,背影已是消失在黑漆漆的林裏。研經院的高手還在夢,做夢也料想不到院方最寵信的郡馬爺此時已是逃出了研經院。
連魯世雄自己也不敢相信竟是這麼容易就逃出來了。到了林,四顧無人,方始鬆了口氣,好像剛才是做了一個夢。魯世雄忍不住心頭的興奮,幾乎要笑出聲來。心裏想道:“這可好了,大功告成,我可以回去了。”他把手在胸口一按,心跳未停,手觸處有沉甸甸的感覺,但這已經不是害怕而是狂喜了。在他的懷,有穴道銅人的甘七張圖解,還有一部陳搏的內功心法,這兩件寶物他都盜出來了,他所按的正就是這一包東西。
這一晚他又是假托要繼續研究一個內功心法上的難題,而留在研經院過夜的。這樣的事情以前也曾有過幾次,誰都想不到他是在今晚盜寶。他設計得很周密,其一節是在午間就叫人通知家裏,說是今晚不會回家,叫那輛馬車不必來接他。
設計十分周密,但這樣容易地得手,也還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他想起了剛才的一幕。他用迷香昏迷了看守密室的衛土,在他們還未驚覺之前一個個就倒下去了,哼也沒哼一聲。密室的機關是他布置的,真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這兩件寶物拿到了手。院什麼地方有響鈴,他也全都知道,出來的時候也當真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就給他逃出來了。
魯世雄心裏想道:“這番黑酣香,受了昏迷的人非到明日日上三竿的時候決不會醒來,飛鳳已經知道我今晚留宿院,最早也要等到明天午的時候,不見我回來,才會到院查問,嘿,嘿,到了那個時候,我早已遠走高飛,出了大都了。”
研經院建築在王宮後麵的煤山,魯世雄早已熟記路線,閉著眼睛,也能回家。他出了林,在山腳的第一個山坳,找到了一棵比周圍的樹木都高大的柏樹,樹間有個窟窿,魯世雄把那包東西塞了進去。這是他和珠瑪約好的,珠瑪在正四更的時分,就會來這裏接贓。他和珠瑪約定四更,那是因為他事前想不到這樣容易得手的原故。
在他們的計劃,他是不能和珠瑪一同逃走的,那兩件寶物也必須讓珠瑪攜帶。不是珠瑪不信任他,而是要預防追捕。決定回家一轉
他們的想法和打算是這樣的:珠瑪從沒有在大都露過麵,完顏長之的手下決不會知道她的身份。研經院的盜寶案發覺之後,金國的高手必定傾巢而出,搜捕魯世雄。魯世雄雖然逃出了研經院,但在未曾逃出金國的國境之前,總是有被捕的危險。故此他們二人必須分開來走,而寶物也必須放在珠瑪身上。
但由於事情意外的順利,魯世雄早了一個更次到了交接“贓物”地方,珠瑪還沒有來。
魯世雄四顧無人,樹林裏靜悄悄的唯有卿卿的蟲聲。魯世雄心裏想道:“我是決不能留在這裏等她一個更次的。這個秘密藏寶之處,隻有我和珠瑪知道。莫說研經院的人最早也得明天才能發現,即使他們現在已經知曉,也決不會想到寶物是藏在這窟窿之。”魯世難當初和珠瑪計劃交接贓物之時,也曾想到時間未必配合得分秒不差,所以才用這個辦法的。隻是想不到會早一個更次而已。
魯世雄放下了“贓物”,心裏想道:“珠瑪我是不能等她的了,現在天還沒亮,城門未開,我也還未能逃出城去。卻到哪裏去躲過今晚呢?”
本來最安全的方法,他應該是匿伏在城門附近,天一亮就立即出城的,不過魯世雄此時卻有了另外的想法。
“我一出了大都,從今之後再也不能回來的了。”魯世雄不是留戀金京的繁榮,但這裏有他的家,有他的妻、有他的兒女。雖說這一個“家”的建立,在他奉命初來金京盜寶之時,是始料不及的。但他在這個“家”已經過了五年,無論如何,總是有了感情!盡管夫妻貌合神離,他對獨孤飛鳳也還是感到有幾分內疚,在即將永別之際,也還是感到有幾分淒涼。尤其對那雙玉雪可愛的小兒女,他更有難以舍棄的悲哀。
“這幾年來,我全副精神用在計劃盜寶的事情上,一早到研經院去,晚上回來,尋常人家的骨肉相聚之樂,我是很少有的。對兒女我也沒有盡心照顧。小鳳這次出了水痘,我也還沒有看過她呢。難道我就這樣走?不,臨走之前,我總是要見她們一麵的吧?也許我不能夠和他們說話,但隻要在他們睡著的時候,偷偷地看他們一眼,我走了心裏也不會那樣難過。”
魯世雄想了又想,終於決定了回家一轉。“好在現在是早了一個更次,我回家一轉,再逃走也還來得及。若給飛鳳發覺,我也有說話可以應付她。”他一麵想一麵走,不知不覺已是回到家。“喀倫科爾,庫欽哈巴!”
魯世雄不敢叫門,跳牆而入。悄悄進入女兒的臥房,隻見小鳳睡得正酣,但卻隻是一個人睡在床上,沒有奶媽陪著她睡,也不見獨孤飛鳳。
魯世雄很是奇怪,心想:“飛鳳怎的這樣疏忽,既然放心不下奶媽照顧,自己又不來陪她?”心雖有疑慮,但時間緊迫,卻是不容他仔細推敲了。魯世雄俯下腰,輕輕地吻了吻女兒的雙頰,心裏想道:“要不要再去偷偷看一看飛鳳呢?不知她睡著了沒有?”
心念未已,忽聽得有人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喀倫科爾,庫欽哈巴!”魯世雄驀地一驚,回頭看時,隻見獨孤飛鳳正在他的身邊,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著他,這笑容似乎是帶著幾分得意,但更多的卻是淒涼。
魯世雄心一涼,苦笑道:“飛鳳,你——呀,我畢竟還是瞞不過你。”
“喀倫科爾,庫欽哈巴!”這是蒙古話的“你是奸細”四字,魯世雄第一次在那石窯之初見獨孤飛鳳之時,獨孤飛鳳奉了王爺之命假扮武士將他試探,就曾說過這一句蒙古話。當時魯世雄假作聽不懂將她瞞過。如今在結婚五年有了女之後,獨孤飛鳳突然在他耳邊又說出這四個字,魯世雄當然知道自己的身份是給她識破了。
魯世雄本來編好了一套謊言,準備用來應付妻的。但此際,即使他機智絕倫,也是難以掩飾了。他驟然一驚的神情,早已落在獨孤飛鳳眼內。
魯世雄苦笑道:“我今晚回來,本來就是要把真相告訴你的。”
獨孤飛鳳搖了搖手,說道:“不要在這裏說話驚醒小鳳。你跟我來,不用害怕。隻要你說實話,我不會將你難為。”
魯世雄心一鬆,跟隨妻到了一間房間,這是一間單獨的房,這房外麵有假山掩蔽,周圍都是樹木,魯世雄從來沒有來過,心想:“要不是她今晚帶我來,我竟然不知道在自己的家還有這樣一間房。”
獨孤飛鳳關上房門,說道:“你不必告訴我今晚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你是要回來和我決別的是不是?”
魯世雄道:“你怎麼知道?”
獨孤飛風道:“我早已知道你的身份了。白天你是瞞騙得很好,可惜晚上你就瞞不過我了。你不是說你從來沒有去過蒙古嗎?但是在你說夢話的時候,你說的卻是地道的蒙古話!”魯世雄是蒙古的奸細
魯世雄暗暗歎了口氣,他是受過極嚴格的間諜訓練的,卻想不到在夢泄漏了秘密。
獨孤飛鳳說道:“初時我們隻懷疑你是南宋的奸細,一年之後,我才知道你的真正身份,原來你是蒙古的奸細!”
魯世雄道:“何以是一年之後方始知道?”
獨孤飛鳳道:“咱們婚後一年,生下小龍。就在你知道自己做了父親的那天晚上,你的精神很是興奮,那晚才第一次說了夢話。不過,你也並不是經常說夢話的,幾年來我已經熟悉你的習慣了,你是在精神非常興奮或者情緒極為混亂的時候,才會說出夢話來。最近這幾天,你幾乎每晚都說夢話。”
魯世雄大吃一驚,問道,“我說了些什麼?”
獨孤飛鳳笑而不答,半晌才道:“珠瑪是誰?”
魯世雄滿麵通紅,知道已經瞞不過妻,隻好說道:“她是我兒時的朋友!最近奉派來到大都(金京),做我的幫手,不過,飛鳳,你,你不要多疑,我並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