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變幻莫測(1 / 3)

天明前,船駛入一條小河,在荒僻的河灣停泊,等候回落西山。

兩百裏水程,他在第一天趕了一百四十裏。第二晚趕三十裏。第三天與第三晚,則在一處河灣的蘆葦深處蟄伏不動。

第三夜的四更天,船駛出河灣,揚帆急進。

趙奎與江百裏坐在艙麵,佩了劍換了勁裝,心情緊張地監視著江麵,嚴防意外。

印珮高據舵樓,並不緊張。船不懸燈火,輕快地向廠遊飛駛。

美村姑自上船迄今,從未露麵,躲在艙內一天動靜,似乎船上並沒有她這個人。

繁星滿天,視界可及兩裏外。

前麵,突然出現閃動著的燈光,連閃三次,片刻又閃三次。

印珮突然叫道:“大家坐好,船要轉向了。”

風帆略轉,船向左略偏,破水衝出。

“怎麼回事?”江百裏在船首問。

“前麵的燈火,是巡江船的訊號。”他沉著地答。

“是官府的巡哨船?”

“不,是二聖洲的巡江船。”

不久,前方又出現閃光,仍是連閃三次,這次近多了。

航轉帆移,船重新折回原航線,更向右移。

人影出現在後艙麵,向舵樓輕盈地走來。

他一手控帆纜,一手掌舵,注視著前方的江麵,說:“姑娘最好不要出來。”

“印爺,為何?”女郎輕聲問,語聲極為悅耳。

“江上交鋒,弓箭為先;夜間流矢可怕,不可出外以免誤傷。”

“印爺認為有人攔截?”

“但願在下料錯。”

“其實,這次賤妄至二聖洲尋仇……”

“姑娘,在下不過問江湖恩怨。”

“賤妾姓左,小名婷。”

他淡淡一笑,說:“天下間的武林世家,姓左的不多。”

“那麼,印爺聽說過家父的名號了。”

“是衝霄鶴左惠登老前輩麼?”

“正是家先父。”

“難怪。”

“你是說……”

“十年前,龍岩四雄決鬥,唯一幸存的人,是目下威震江湖的二聖洲主人乘風破浪鄭弼。而乘風破浪與令尊之間,多年恩怨盡人皆知,龍岩決鬥雙方的首要人物,就是令尊與乘風破浪。”

“是的,那次家父失手跌了百丈高岩。”

印珮歎息一聲,說:“那次決鬥,證人是宇內雙仙,而且有不少群雄觀戰,眾口一詞認定那次決鬥極為公平。姑娘此番前往尋仇,恐怕有點名不正言不順呢。”

“父仇不共戴天,印爺想亦同意。”

“這個……”

“印爺深藏不露,一代風塵奇士……”

“豈敢豈敢,左姑娘見笑了。”

左婷近身俏立,陣陣幽香沁鼻,誠懇地說:“印爺這次仗義襄助,賤妾銘感五衷。”

“在下隻是個受雇的船夫,姑娘抬舉在下了。”

“印爺如肯仗義助賤妾一臂之力,登洲尋仇,左家存歿均感,賤妾當圖後報,尚請印爺……”

“左姑娘,抱歉,在不愛莫能助,事光已向趙、江兩位爺申明,在下隻負責送諸位到二聖洲,不問其他。”他一口拒絕。

十年前四雄龍岩決鬥,決鬥雙方四個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衝霄鶴是潛伏在荊山的黑道大豪;乘風破浪是橫行大江兩岸的私鹽販的首領。雙方為了利害衝突而仇怨牽纏,最後訴諸決鬥而結束了十餘年的糾紛。

乘風破浪勝了,解決了最頑強的勁敵,目下仍然是鹽梟的首領,從四川私運東下的鹽一本萬利,誰也休想分一杯羹。

二聖洲成為乘風破浪鄭弼的私產,是江湖朋友的禁地,往來船隻一概不許停泊,違者有死無生。

在大江上下遊,提起二聖洲可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印珮早知道二聖洲的禁忌,但他為了盤川,不顧一切冒險受雇,他不怕乘風破浪找麻煩。

左婷想請他助拳,無法說動他,替一位黑道大豪的女兒助拳,他毫無興趣。

假使對方是正道人士,也許他會拔刀相助。他已經拿定主意,將人送到便溜之大吉。

左婷不死心,說:“印爺,可否衝賤妾薄麵,陪賤妾登洲一行?賤妾願馨所有相酬……”

“左姑娘,請不必說了。”

“這……印爺,這樣吧,賤妾與趙、江二位義叔登洲,吉凶難料,如果敵勢過強,印爺能否接我們撤出?”

“這……”

“印爺古道熱腸,豪傑襟懷,不會袖手旁觀的,難道就不肯為賤妾留一條退路?”

“你們的事,與在下無關……”

“印爺,你已經卷入恩怨漩渦,難以自拔了。”

印珮冷笑道:“你們一登岸,在下便揚帆遠走。”

“印爺,你真忍心。”左婷掩麵顫聲說。

他心一軟,歎口氣說:“好吧,如果你們撤走,在下接你離開。”

左婷盈盈行禮,興奮地說:“謝謝你,印爺,謝謝你……”

船首的江百裏突然大叫:“前麵有一艘快船,注意。”

星光下,一艘八槳梭形快艇,從左前方激射而來,看清時,已接近至半裏內了。

快艇低矮,沒有風帆,因此不易發現。而他們的輕舟有艙有帆,三五裏外便可發現,想逃脫談何容易?

印珮卻不慌不忙地說:“江爺,準備對付登船的人,抓牢船舷。”又向左婷說:“你下去,這裏危險。”

“不,我不怕。”左停堅決地拒絕。

雙方漸近,快艇上發出三閃信號燈光。

一上一下,迅速接近。

相距十餘,快艇上有人叫:“下帆,檢查!”

印珮大聲問:“檢查什麼?你們是誰?”

快艇仍向上急駛,先前的人大叫:“河泊所的巡哨船。”

“我們不是貨船。”

“不是貨船也得檢查,降帆。”

“好,等一等。”

風帆骨碌碌下降,但降勢緩慢,站在桅下的印珮故意拖延。

快艇終於接近了,有人停槳取篙鉤。

印珮突然將帆拉滿,躍至舵樓,船猛地一搖頭,瘋狂地疾衝而下。

“轟隆……”碰撞聲震耳。

“哎呀……”驚叫聲驟發。

快艇不見了,十二名水手落水載浮載沉。

輕舟疾衝而下,印珮狂笑道:“老兄們,河泊所不用浪裏鑽快艇,你們是水賊,好好洗個澡啦!再見。”

船輕水急,順風順流,沉船上的水手水性雖高,亦難追及,一個個在水大罵大叫,無可奈何。

左麵有燈光,右麵出有燈光閃動。

江百裏叫:“不好,左右都有快艇趕來。”

印珮卻不慌不忙地說:“放心啦!怕的是下遊,左右無妨,他們追不上的,他們並不比咱們快。”

江流一分為二二聖洲到了。

曙光朦朧,船一頭紮入密密麻麻的蘆葦叢,船身一震,風帆落下了。

“二聖洲到了,快上。”印珮叫。

左婷滿懷希冀地問:“印爺,你在此地等?”

他嗬嗬笑,說:“在這裏沒有什麼可等的,隻有等死。”

“那……你……”

“我船放在岸上遊,在對岸等候。相距僅裏餘,片刻便到。你們隻須支持片刻,在下便可前來迎接。”

蘆葦叢,突傳來陰惻側的怪笑,有人叫:“你們誰出走不了,咱們已等候你們三天了。”

趙奎一聲怒嘯,飛躍而下。兩側,卻有人登船急搶。

火光大明,十餘支火把幾乎同時點燃。

江百裏與左婷隨後躍下,三劍列陣。

蘆葦後是矮草坪,二十餘名大漢剛完成陣勢。

蘆哨聲四起,四麵八方皆有人向此地趕。

一名手挾雙股叉的大漢上前,支叉行禮道:“奉敝長上所差,迎接左姑娘勞駕。”

左婷收劍上前,冷冷地問:“乘風破浪在何處?”

“在莊相候。”

“他為何不親自來?”

“敝長上不知姑娘在何處登岸。”

“你們消息靈通,洲上早已有備了。”

“姑娘一到荊州,消息便傳到了。”

“哼!”

“敝長上已久候多時,請姑娘即動身至莊相見。”大漢客氣地說。

一名大漢奔近,高叫道:“那姓印的小輩不在船上。”

大漢一怔,厲聲問:“到何處去了?”

“不……不知道。”

“你們都是死人?快搜附近。”

“他不可能登岸,可能跳水走了。”

“什麼可能?快搜!”

“是,屬下這就率人細搜附近。”

大漢拔回叉,向左姑娘說:“三位情隨我來,請。”

洲心建了一座普普通通的大莊院,不普通的是四周加建了三丈寬的深濠,引水通向兩端,直抵兩麵的河道。

因此,兩道江流的船隻,皆可直接駛入莊前後的東西碼頭。

莊院是孤立的,可算是洲之洲,沒有橋,往來皆需乘小舟,一根巨纜係在濠,人在船上拉纜而渡,十分方便。

大漢領客到達莊外,天色已經大明。

數十名大漢列隊迎客,為首的正是洲主乘風破浪鄭弼。這位私鹽首領年約半百,一表人才,方臉大耳,留了大八字胡,怎麼看也不象是為非作歹之徒,倒有官府的方麵大員氣概,正是所謂麵呈忠厚,心存奸詐的梟雄。

領路的大漢急趨數步,上前抱拳欠身道:“左姑娘與趙、江兩位爺駕到。”

“辛苦了,退!”乘風破浪揮手說。

趙奎越眾而出,抱拳施禮道:“左姑娘與咱們兩個孤魂野鬼求得魯莽,鄭冗海涵。有勞鄭見相迎,真不敢當。”

左婷冷笑一聲,沉聲問:“姓鄭的,你知道本姑娘的來意麼?”

乘風破浪豪笑道:“趙、江兩位老兄應姑娘之召,前往荊山聚會時,老朽便知姑娘的來意了。”

“趙、江兩位大叔,是前來作見證的。”

“老朽自當以客禮相待,請入莊一敘。”

請來了見證,說求公平決鬥的意向已明朗化了,不需再客套。已經到了二聖洲,雙方見麵,乘風破浪想躲也躲不掉。

趙奎深深吸入一口氣,說:“本來趙某理該按規矩伴同左姑娘前來拜莊,無如鄭兄的任院附近關防過嚴,自抵荊州便受到各方阻撓,隻好逕自闖關前來拜會,不當之處,鄭兄請包涵一二。”

乘風破浪笑道:“其實,兄弟無意阻撓左姑娘前來拜莊。二聖洲立下規矩,也是事出無奈。俗語說:樹大招風。二聖洲如不立下規矩,委實不便。在荊洲附近阻撓左姑娘的人並無惡意,他們有些還是左姑娘的長輩呢。此地非說話之所,請進莊待茶。諸位既然來了,兄弟決不至令諸位失望的。”

過濠入莊,在尚義堂就座,雙方客套畢。

乘風破浪以平靜的口吻說:“當年龍岩決鬥,過去的是非恩怨自有公論,鄭某問心無愧,諸位亦當心有數。左姑娘為父複仇,孝心可感,可是當年四雄決鬥,鄭某的好友公孫成,也不幸喪身在左公劍下。左姑娘如果不諒,恩怨牽纏何日了?愚意認為,龍岩決鬥有見證有雙方的好友在場,公平相決生死由命,沒有冤連怨結的理由。鄭某願以千金相贈,化解當年這段公案,不知姑娘以為然否?”

左停冷冷一笑,陰森森地說:“本姑娘隻知父仇不共戴天,無可化解。”

“左姑娘……”

“既然龍岩決鬥是公平相決,因此本姑娘也要求與你公平—決,我聽候你的安排。”左婷固執地說。

廊下一聲冷笑,踱出一位英俊的年輕人,冷冷地問:“左姑娘,你認識我麼?”

“我不認識你。”左婷直率地說。

“在下公孫和。”

“你……”

“當年龍岩決鬥,四雄同時並肩聯手,先父一時不慎,先傷在令尊劍下,鄭伯父救應不及,令在下抱恨終天。姑娘既然要為父報仇,在下如果不挺身而出,豈不令家先父含恨泉?因此,在下必須先與姑娘公平一決。”

左婷推案而起,說:“好,你有權要求決鬥,本姑娘決不推辭,但必須等本姑娘於鄭弼決鬥後,再與你……”

“你這是什麼活?”公孫和沉聲問。

“有何不對麼?”左婷反問。

“家父先喪身於令尊劍下,因此在下有優先權。”

“你……”

“你可以請公證人說句公道話。”

趙奎苦笑道:“左姑娘,你恐怕不能拒絕呢。”

江百裏也接口道:“愚叔既然是公證,自不能偏袒任何一方。”

左婷銀牙一咬,說:“好吧,就請兩位大叔安排。”

乘風破浪淡淡一笑說:“左姑娘,冤家直解不宜結,尚請三思。”

左婷怎肯罷休?大聲說:“我意已決,未出荊山之前,本姑娘已決定了。事否宜遲,煩請兩位大叔安排決鬥事宜,第一場本姑娘與公孫和結算,第二場與你生死相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