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女人卷:宋詞的淒美妝容(1)(1 / 3)

花蕊夫人

花蕊夫人乃後蜀國君孟昶之愛妃,貌奪花色,才學過人。後蜀亡後,嫁宋太祖為妃。後又相傳也與宋太宗生情。能夠與三位皇帝前後關聯,也算是罕有的境遇,人中的“極品”。著有《述亡詩》,流傳甚廣,後世推為佳篇。

1.一位美女引發的版權之爭

那一晚,夜色清涼如水,摩訶池上的水晶宮內,一對恩愛的夫妻正在攜手望月。微風徐來,水晶宮內沉香嫋嫋,女子身上的薄紗飄逸出浪漫的閑愁和慵懶。而這份情致在情人眼裏正是最美的時刻。於是,丈夫飽蘸深情地為妻子寫下這樣的詞句:

冰肌玉骨清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暖。繡簾一點月窺人,欹枕釵橫雲鬢亂。

起來瓊戶寂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屈指西風幾時來,隻恐流年暗中換。

冰肌玉骨,水殿風來,暗香盈盈,明月窺人。不知是怎樣的心情驚擾了二人的美夢,讓他們樂於披衣而起,在皎白的月光中,看月,看星,看情人的愛,也看自己的心。相知相守是所有情侶共通的夢想,而一句“隻恐流年暗中換”又是多麼的觸目驚心!歡愉如此短暫,時間終究會偷走一切,美貌、尊榮、財富、地位,還有彼此曾經濃到化不開的情誼。在我們的人生裏,誰能鬥得過時間呢!一個“恐”字帶出了多少對現實深深的眷戀和對生命夢寐以求的奢望啊。

每當讀到這樣的詞句,我的心裏總是充滿了感激:中國古典詩詞的美麗其實並不在於束之高閣的學術研究,而是在於融化進日常瑣事中的情思。這些最美的宋詞,是曆史長河的博物館,是永恒時光的刻錄機。不管經曆多少滄桑與穿梭,我們還是能夠在泛黃的書頁中找到與自己怦然心動的共鳴。僅此而已,但已然足夠。

關於這首詞的版權問題向來是有所爭議的,有人說是後蜀末代皇帝孟昶寫給夫人的,名為《玉樓春·避暑摩河池上作》。還有人說這首詞脫胎於蘇詞,原作不是孟昶,根本就是蘇軾所寫。

我能理解前者的浪漫。一個末代國君,無論生活上如何奢糜,政績上如何不濟,但隻要他懂得憐香惜玉,疼愛自己的女人,在女人心裏,無論犯過怎樣的錯誤,或許都是可以原諒的。如果他能夠風花雪月、吟詩作畫,那就更是錦上添花的事兒了。所以,浪漫的人一定希望這首詞的作者就是孟昶本人。

但是,單就其浪漫的情調來說,後一種傳說也同樣神秘而淒美。說是在蘇軾小時候,有一個後蜀的老宮女(另有一說是尼姑),她曾給蘇軾講過這樣一個動人的故事。她說:那時候,後蜀的生活奢華富麗,摩訶池上的宮殿都是碧玉的闌幹,鑲嵌在玉柱裏的沉香隨風飄散,宮內輕紗曼妙,皇帝和貴妃琴瑟和鳴,猶如一幅人間仙境。夫人天生麗質、驚豔絕俗,“花不足以擬其色,蕊差堪以狀其容”,豔冠群芳、貌奪花色,人稱“花蕊夫人”。冰肌玉骨說的正是夫人的美……

“白發宮女在,閑話說玄宗。”曆朝曆代,斑駁的曆史塵埃背後,總是有著一群故事的講述者,她們將自己的所見所聞,或者隻是所聞所想,都編織進自己的前朝舊夢中。將傳奇講成故事,將故事講成人生,口口相傳,代代流淌。輕羅小扇撲流螢的時候,老宮女就這樣講出這樣的故事,她會以怎樣的語氣來告訴一個孩童呢?帶著豔羨、哀婉還是憂傷?又或者平淡如水,就像自己曾經度過的青春時光。

無論如何,這個故事裏的愛與美如一顆頑強的種子,開始在蘇軾的童年紮根綻放。直到很多年之後,人們讀到了他提筆寫下的那首《洞仙歌》,才知道原來童年的講述讓蘇軾畢生難忘:

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寢,欹枕釵橫鬢亂。

起來攜素手,庭戶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試問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繩低轉。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

蘇軾的這首詞較孟昶的詞來說,內容上大致無二,但因句式上參差不齊,則更顯玲瓏飄逸、錯落有致。“明月窺人”四個字更將花蕊夫人的嬌豔寫得月見尤憐。見慣了白天衣冠楚楚的夫人,鬢亂釵橫,夜晚的嬌柔與嫵媚反倒更有一番情味。攜手望月,月玲瓏,心朦朧,此情此景,別無所求。唯一的願望就是:此刻的廝守不要被流年拆散。

有時候,不禁暗想,何必去在意蘇軾寫的詞到底是一首還是兩首呢?與前人扣心呼應也罷,假托他人之名還魂一個故事也罷,歲月如此慷慨,記憶如此鮮活,在這些如夢如煙的詞句中,我們能夠體味這樣一場悲歡離合的心靈之旅,想來也是一件幸事吧。不妨以欣賞的態度來看待這段故事,好好欣賞這枚別在書頁裏的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