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亦軒從未告訴過他的父親,其實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能記住身邊發生的事情。那時候他大概才剛剛能說話,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對於一般人而言,孩子四五歲之前的事情,通常是無法記住的。
那時候他的養母還在,那個脆弱而天真的女人,說實話,賀亦軒對這個母親的印象並不深刻,那時候他實在是太小了,即使能記住一些,但段雨燕的身體太差,又怕自己的病過到小孩子身上,偶爾抱一抱他,更多的時候卻隻能遠遠的看著。
賀亦軒唯一記得的便是,女人看見父親抱著自己進去的時候,露出的燦爛笑容,那是他以後的歲月之中,很少見到的純粹笑容,似乎她是那麼的開心,那麼的快樂滿足,似乎父親在她的眼中就是一切。
隻可惜,脆弱而美麗的東西,永遠不會持久。他還記得自己那時候哭得厲害,段家的人似乎非常的感動,但年幼的他卻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哭,是因為看見父親傷心難過的樣子,是因為祖母愧疚難安的樣子,是因為這個家裏頭少了一個人,這兩個愛他的人,也再也不能放聲大笑。
那段時間,是他與父親最為親密的時候,即使父親有著要隱瞞所有人的秘密,但他還是個孩子,一個不懂事的,不知道男女之別的孩子罷了。所以父親才能心安理得的與他同床共枕,生怕失去母親的他受到下人的慢待。
是的,他知道他的父親,其實卻是母親,一開始他並不明白,等漸漸長大了才反應過來,隻是那時候,他已經深刻的知道,這個秘密將一輩子都是秘密,永遠不會有重見天日的那一日。
即使有這個秘密又如何,在他的眼中,父親永遠是最厲害的人,遠勝過那些滿口迂腐的男子。
京城的人,大多以為自己是父親的嫡長子,即使後來娶的妻子也是如此,當年他被領養的真相,早就淹沒在時光之中。這是父親與祖母故意為之,這般一來,他賀家嫡長子的位置才會更加穩固,以後接手父親留下的一切才是理所當然的,他們都是為了自己著想。
一切的一切,變化來的那麼快,在隱隱察覺父親似乎出了什麼事情,祖母的態度微微變化的時候,賀亦軒心中便有不妙的預感,直到父親找理由離開,而祖母話裏話外的暗示,自己將多一個弟弟。
弟弟,他並不介意多一個弟弟,但這個弟弟,卻是父親親生的孩子嗎。賀亦軒是自卑的,他從小便知道,即使父親和祖母那般的疼愛自己,但他並沒有賀家的血脈。而現在,家裏頭要有一位擁有父親血脈的孩子,那他,還會是父親的兒子嗎。
那段時間,賀亦軒心情複雜,李氏隻以為他擔心自己失寵,隻是軟語安慰,漸漸的,賀亦軒卻明白過來,無論他答不答應,這個孩子都會到來,而這些年來,父親與祖母對自己百般的照顧,難道自己還要因為一己之私,排擠這個孩子的存在嗎。
固然有些傷心,他還是滿心期待的接受了這個孩子,事實證明,他的擔憂也是不必要的,雖然祖母更加疼愛這個孩子一些,但在父親的麵前,似乎一直都是一視同仁。在父親的眼中,自己還是他的孩子,這就足夠了。
然後呢,許多年後他才知道,他的弟弟來曆不凡,居然是皇帝的八皇子,他的妹妹,恐怕也是有著皇室血脈的公主,隻是這些年來,他早已想明白,自然不會有所嫉妒,賀亦軒唯一在意的,是父親偶爾難掩的失落。
為了保全自己,父親給他娶了妻,直接派往了南中,這些年來,南中與自己向來有聯係,段家依舊是南中的一霸,隨著茶馬古道的通行,越發在朝廷說得上話,自己好歹是母親的嫡長子,段家自然不會為難。
時隔多年,再次回到南中,帶著新婚的妻子,賀亦軒卻隻想到當年與父親親密無間的日子,也許那時候才是自己最快樂的時候。隻是人長大了,必定要承擔自己的責任,就像他身邊的妻子,就像為父親分擔肩膀上的重擔。
他的外公段宏南,已經是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段家的事情早早的交給了他的大舅段嶽明。多年過去,段家對他的熱情倒是一般無二,想來也是,自己可不僅僅是段雨燕的後人,還是朝廷命官,賀家的嫡長子,想要繼續在南中安安穩穩的待下去,他們少不了父親的支持,對於自己,自然也隻能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