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嚓,門被鑰匙打開的聲音顯得如此生疏。
但這聲音在林梁偉的耳朵裏卻並非如此,對於他來說這代表父親回來了。孩童的精力總是如此旺盛,小男孩就更是如此。
吧嗒吧嗒,一路光腳小跑。門剛剛被打開的一瞬間,小家夥就已經瞪著期待的大眼睛守在門口。然後……
第一眼看到的卻並非那個滿臉胡渣的中年男人,一個個頭與自己差不多但明顯消瘦黝黑一些的男孩站在那裏。長長的睫毛與黝黑的大眼睛仿佛深邃的黑夜,那略長的漆黑長發每一根都精神飽滿的站著。
如果說林梁偉此時沉迷於這雙恰似宇宙般浩瀚的雙眸,那略帶風塵的發梢似乎也印證著。這個男孩有著一段常人無法想象的經曆。
小馬,我把你吵醒了嗎?這時林梁偉的父親才終於從門後出現。他是一名緝毒巡警,應該說他們都是。因為今天半夜回家的不止一個人,還有一個頭發花白滿臉風霜的老頭。這個年近花甲但一臉剛毅,仿佛一隻不朽的獅子般的老頭是林梁偉的外公。
哦,忘了說。“小馬”這個乳名便是外公替他取的,馬年出生便是小馬。
馬兒,去把你媽媽叫起來。直到“獅王”中氣十足的命令發出,才終於將林梁偉從那雙眼神中拉回現實。男孩依然光著腳吧嗒吧嗒的跑著,不時地回頭又看了一眼另一個男孩。那是一張平靜的臉,比淩晨的湖麵還要平靜,比夏日無雲的夜空也要凝滯,是怎樣的經曆才能將一個本因躁動不安年紀的少年磨礪得如此平靜。
吧噠吧噠,一串小腳與瓷磚表麵接觸而引發的聲響過後。男孩拉著睡眼惺忪的母親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成熟而富有魅力的女性,或許是與深閨佳人成長在不同環境中的原因,這個女人的麵龐多了一分堅毅而少了一分豔麗,而這卻又恰恰增添了幾分美麗。那是一種由內而外的美麗,一種性格與精神上的氣質。
氣質是會影響一個人,同樣會影響一個家庭。三個正襟危坐的大人,兩個相望無言的男孩。或許這隻是一個世代巡警家庭的一次夜談,但又或許這將是兩個年輕鮮活生命的碰撞。
“慧惠,這個孩子叫保全。”首先開口的是 獅王,他是林梁偉的外公,錢慧惠的父親,林家孝的丈人。他叫錢宏軍,曾經是一名臥底而現在是一名退居二線的普通緝毒警察。
“馬兒,你帶保全過去刷牙洗臉。今晚讓保全和你睡,你要照顧好他知道嗎?”錢慧惠是個聰明的女人,她也是一名緝毒警察。她知道丈夫這次的任務內容,當看到丈夫帶了這個孩子回來時她便猜出了大致情況。
當然聰明並不是她這麼做的原因,麵對孩子哪一個女性會忍心拒絕呢。更何況她是一名母親有一個年紀相仿的兒子,她也是一名緝毒警察,見過了太多**摧殘下的人性醜惡與掙紮無奈。
林梁偉仿佛也感受到了母親的心思,他伸手去拉保全的手準備帶他去刷牙。
“我叫林梁偉,來我帶你……呀”接觸到保全手的一瞬間,林梁偉感覺將手伸進了炒熱的鐵砂中。那是保全手掌上的老繭摩擦著林梁偉紅嫩掌心的刺痛,那是常年徒手翻山越嶺拖拽重物磨出的老繭。
“你手上是什麼?”林梁偉翻開保全的手掌,看到一層厚厚的老繭“你手上怎麼有這麼多繭子?”天真的年紀總是那麼口無遮攔,一旁的大人仿佛想說些什麼但又沒法說出來。
他們知道保全這種孩子比起其他這個年紀的孩子擁有更多的成熟,但這代價卻是遭受更多的苦難。又有哪個家長願意用這些苦難去換這一點點的成熟呢?將他們話語哽住的是辛酸。
“在家裏幹活搞的……”保全看著林梁偉,他不是很懂那些人情世故。山裏的孩子總是那麼憨厚質樸,更何況是這樣未經世事的孩子呢。成年人總是會考慮很多,但孩子不會。他們從對方眼中看到的是真實的,所以自己給於的也是真實的。
這些是成年人已經丟失的真實,在這一刻二人之間因為這份真實所構建出的羈絆是如此純粹。
“沒事,以後有活我幫你幹。我不會讓你的手再磨起繭子了!走我帶你刷牙去。”林梁偉又一次牽起保全的手,這一次他沒有放開,這一次他握的更有力道。
這不是因為兩隻手掌間不再摩擦也不是因為林梁偉有了心裏準備,而是二人之間已經有了羈絆。是的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情誼有時候就是這麼荒誕,一個眼神便足以。
看著兩個孩子離開客廳,三個大人收回目光。
“我們這次行動……不是很成功,造成了不小的損失。”林梁偉開口說道,說這話的時候他看著妻子。
錢慧惠從他的眼中看出了一絲失落,但隨即又有一分憤怒劃過。最終那雙同樣看透百態的雙眼定格在堅毅上,而這也讓錢慧惠放下了心。
她知道,他懂得這個男人。他是一名緝毒警察,是和平年代傷亡率最大的職業,是這個時代裏唯一真刀真槍用生命去守衛正義的人。她自己也是,她們全家都是。
在這樣和平的世界裏,沒有戰爭。人性之中的貪婪與血腥的一麵被深深的隱藏了,它們被隱藏在西裝革履背後。
隻有**,它是人性的毒藥。它用自身的誘惑將人性之中的血腥喚醒,附帶著無上的利潤嘲弄著貪婪與欲望。如果說地域的惡魔最殘忍的手段是吞噬你的靈魂,那麼**會讓你吞噬你所愛之人與你自己的靈魂。
“家孝,把這次行動從頭到尾說一遍。具體情況我也很想知道。”開口說話的人是錢宏軍。
“嗯……”林家孝開始想妻子與老丈人講起事情的由來。
那是一個有些陰雨的下午,林家孝所在的緝毒大隊召開了緊急會議。
“老林!快點!”一名警員催促著林家孝
“來了,來了!我拿個本子,老王你急什麼急。”林家孝從辦公桌抽屜裏拿出一個筆記本,這個筆記本表麵是黑色皮質封麵印著的銀色字已經磨得掉了漆。這幾個字完整的是“為人民服務”,當時整個大隊有5個人獲得這本筆記本,而現在還能用上這本筆記本的也隻有老林了。
當老林拿著這本筆記本來到會議室門口時,所有人都已經就位現場立即鴉雀無聲。
張成中隊長看到老林來了點頭示意他坐,而他的位子便是第一排正中間的那個。
這個位子一直是林家孝來坐,他是這裏資曆最老的警察。所謂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他一個人迎來了很多屆新人同時也送走了更多的老人。
緝毒警察是一個傷亡率很高的職業,認識越多的人也就意味著要送走更多的生命。每一次出任務都是一次生命的賭注,或許不了解的人會覺得老林應該會慶幸自己每次都能贏,看事實並不是這樣。
每一個來到警隊的人,都是共患難的兄弟。這是一種用生命相互扶持的情誼,這是過命的交情勝似血脈的關係。當一個生命消逝他牽動的是整個中隊所有人,因為每一個人都是兄弟,是親人。而經曆過最多生離死別的人是老林,失去過最多親人的也是他。
每一個到警隊的新人最開始或許都會有那麼一絲桀驁,但凡經曆過一次這樣的離別便會感受到世界的崩潰。而每當這時老林總會出現在這些人身邊,給以他們引導帶領他們走出那段黑暗。
在座的每一個人都經曆過那段時光,當老林來到會議室時的安靜不是畏懼,而是尊敬。
張成是老林一手帶出來的,在張成初入警隊的頭幾年老林交給他很多東西。但現在張成是中隊長而老林是小隊長,因為老林知道自己更適合待在這裏,這些人需要自己。
張成把目光從林家孝身上移開,看了下整個會議室一百多人。新來不到一年的年輕人占了五成,剩下三成是幹了三五年的人。而超過十年的,隻有一成不到。
“嗨……”張成不想看,不願意想。任憑誰又能接受麵前的一百多人在十年後,隻能活下二三十人這個事實呢。
“人都齊了,那今天的緊急會議就正式開始了。根據我們掌握的情報,雲南老撾邊境有一撮毒販長期利用偏遠山區居民運輸**。”張成嚴肅認真的向大家介紹著這次緊急會議的內容。
“目前已經截獲情報,這批毒販將於7月8日在邊境進行**交易。我們這次行動就是要在毒販交易前截獲這批**。”張成說完合上了筆記本,這時老林忽然舉手提問了。
“這批販毒分子是否有武裝,武器是否精良。還有運輸**的人是毒販自己的人嗎?”
“目前隻能確認是武裝販毒,武器情況沒有明確情報。至於**運輸人員,目前隻是猜測有當地人協助帶路其他情況尚不明確。”
聽完張成的話老林開始思考些什麼,坐在老林旁邊的是另一名小隊長。整個中隊下設三個小隊,除了老林外還有兩個小隊長。
李隊長舉手提問“也就是說我們這次行動沒有明確的據點,是拉網式排查咯?”。
“沒錯,雲南和老撾邊境線劃分成三部分。你們三個小隊每隊負責一段,細節部分小對內自行安排協調。”張成回答到。
“這次任務重點在範圍廣,敵人裝備程度不明確。存在脅迫邊境居民運毒可能性,所以排查階段是重點。發現毒販如非必要不要立即動手,可以通知其他小隊支援設伏。沒有其他問題的話,散會。老林、老李、小樊留下來。”
張成幹淨利落的命令過後,整個會場不一會就隻剩下了四個。
第一緝毒小隊,隊長林家孝
第二緝毒小隊,隊長李強
第三緝毒小隊,隊長樊娟
三男一女圍坐在講台周圍,張成攤開一張地圖。是中國和老撾交界的地圖,上麵用兩道紅杠把蜿蜒的邊境線分成了三部分。
“喲,這是一人一段,開放自選咯?”老李笑著打趣道。“女士優先,小樊你選。”
“嘿,今天怎麼這麼好心。出門踩狗屎了,還女士優先。按照以往情況你不爭著找最安全最小的一段,還真是見了鬼了。”唯一的女隊長樊娟沒好氣的損了老李一番。
“這中撾邊境不長,但對於咱們中隊來說也不短。你們來看,這是關口毒販如果沒路子一般是不敢往這種交通要道走的,很容易被抓。這段雖然是山區但有幾個成型的城市人口相對密集,這種地方對於他們來說也不夠隱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