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六那時候是個小啞巴。
有一年,瀝北山巔下了一場很大的雨,電閃雷鳴狂風肆虐,陳三六無聲地大哭,狼狽到戳人心口,卻不是因為害怕。
因為有人要在這瓢潑大雨裏丟下他,不管了。
許多年以後,某個晴天,追命擺弄著許霽陶的發帶,嘟囔著抱怨,你怎麼別總是喊我的全名?還能不能親近一點了?
我偏要說。
許霽陶拍掉他的手,暗戳戳想。
崔略商這三個字,是我這輩子開口講的第一句話,我憑什麼不能說?
1.
【像一次清冽透明的雨後初晴。】
歡喜鎮上,“三六測字”的小攤旁邊,一個打扮怪異的年輕人正坐沒坐相的歪在凳子上啃蘋果,他旁邊站著一位白淨挺拔的小書生,眉頭微蹙,眼神裏盡是無奈,正喋喋不休的說著什麼。
“雷兄,經過幾日的相處,三六知道你並非惡人,隻是性子跳脫了些,三六很想和你成為朋友,我們日後也可以經常往來的……隻是這荷包對我來說真的太過重要,家母曾經囑咐過千萬不能……”
“哎呀陳三六你煩不煩!”年輕人扔了果核,從凳子上跳起來,直接搭上比自己還高一頭多的書生的肩膀,一臉的嫌棄,“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雷及弟呢,最不喜歡囉哩囉嗦的人,你想要荷包是吧,自己來搶唄!”說完抖抖袖子就要走,小書生趕緊拉住他的手,急得臉色都有些發紅。
“雷兄,三六是讀書人,怎麼能隨便與人動手?況且你又會武功,縱然真的比試起來,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也是半分勝算都沒有的,你這不是為難三六嗎?”
雷及弟望著他因為焦急而生動起來的清朗眉眼,一時間有些發愣,就這麼任他抓著,半晌才一個激靈回過神來,趕緊甩開了他的手。
笨笨笨笨死了,迂腐無趣囉囉嗦嗦,也不知道長這麼好看有什麼用!
雷及弟垂著眼睛,一邊嫌棄,一邊悄悄紅了臉頰。
“雷兄!”陳三六看他似是走神了,無奈的歎口氣,皺著眉喚他。
“哎我又不聾!”雷及弟躲躲閃閃瞪了他一眼,四下看了一遍,望到一邊賣胭脂水粉的攤子,靈光一閃,轉過身來上下打量了三六一遍,終於得意的笑起來,“呐,你不說比武是欺負你嗎,那你答應我一件事,你若辦成了,我就還你荷包,怎麼樣?”
陳三六看著雷及弟一臉算計的模樣,莫名其妙的心生寒意,但想到娘說過的比命還重要的荷包,還是艱難地吞了下口水,點了頭。
雷及弟興奮地兩手一拍,清秀的眉毛笑得飛揚起來。
翌日的郊外樹林,天剛剛放晴。
遠處似乎有馬蹄清越的聲響,踏碎了林的陰翳,使得陽光從葉隙中騰照下來,落在臉上,竟是十分溫暖。
陳三六恢複了一點意識,費盡力氣抬起眼皮。
可眼前仍然是模糊晦暗的,隻知道遠處一人策馬而來,逆光,極快,衣袖獵獵生風。
“陳三六你別哭了,男孩子總是哭做什麼……三六,三六,你乖,我答應你,等天晴了我就來接你好不好,你乖,好好的等著我,聽到沒有?”
……誰在說話?
混沌至極的意識中,似乎有一個飄渺而熟悉的聲音,一遍遍在安撫著自己,如此溫暖,如此柔和,如此……給人希望。
馬蹄聲越來越近,陳三六在徹底昏睡過去之前,不由自主勾了一下嘴角。
是你嗎,是你來接我了嗎。
追命勒緊韁繩,翻身下馬,看清眼前一團烏白相間的東西是個人之後,直起腰吸了口氣,隻想仰天長歎。
他堂堂神捕果然是勞碌命沒得說。當然,對於其他三位留下一張“歡喜鎮悅來客棧會和,先行一步。”的字條就連夜逃竄的行為,他雖然很想一展絕世輕功追上他們拚個你死我活,但還是很夠兄弟的留下來擺平了非要跟去的紫羅和淩依依。
追命想到這兒就窩火,煩躁的抓了抓頸後,這算什麼?你們有本事,你們惹的桃花讓我來收拾?雖然我追命的確玉樹臨風瀟灑多情人見人愛最會哄姑娘,但是你個冷血,你以為聽著紫羅一口一個冷哥哥我好受嗎!還有鐵手,你知道你每天念叨”依依總是纏著我好煩”的樣子很欠扁嗎!
追命嘟囔著,蹲下身去查看趴在路邊渾身泥土的人,伸手去探了探鼻息,雖然微弱倒也十分平穩。臉早就看不清模樣了,隻是從身上的羅裙和頭上的釵飾看,妥妥是個姑娘沒錯。追命仰頭看去,思忖著人多半是從這個有些陡峭的山坡滾下,一時摔得失去了意識。
“姑娘……姑娘……你能聽見我說話嗎?”追命小心翼翼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沒有半點回應。
追命任命地歎了口氣,也顧不得髒,小心翼翼托起人,翻身上馬。他雖然平時吊兒郎當沒個正行,但真到了這種時候,還是很能靠得住的。
輕輕顛了兩下懷裏的人,追命忍不住笑了出來。
喲,姑娘,你個子不矮,怎麼這麼輕這麼軟。
夏日的天氣,雨總是說來就來。上午剛晴了一會兒,午後烏雲就又成一堆。
追命找了間破廟,簡單看了看那姑娘身上幾處並無大礙的皮外傷,礙於男女有別也沒好意思扒開衣服檢查,於是小心的喂了幾口水,便竄到門口看越來越黑的天。追命抱著胳膊想,人還沒醒,又要下雨,路是趕不成了,對,能拖就拖,等死那幾個沒良心的。追命翻了個白眼,轉身扒拉出剛才順手逮的野雞,輕車熟路得拾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