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孝,難道你就不能做這千古英雄?”蔡邕逼視郭嘉,蒼老的麵上帶著幾分懇求之色。
長歎一聲,郭嘉目光移開,輕聲道:“蔡公,非我不願,而是不能。如今益州在我治下,無論官場還是民風,都已煥然一新,我率軍入關中,救了天子,就算關東諸侯不來討伐我,之後我尊奉天子,你想一想,會出現什麼局麵?長安朝廷中的文武百官,他們要插手政事,我該如何?我開科舉,他們要重行舉孝廉茂才,別說難得穩定下來的局麵沒有外敵來犯,光是與他們這些士族官僚周旋,就是一場生死存亡的博弈。”
以蔡邕的眼光,這種形勢還是能夠看清楚的,郭嘉開科舉,手下官僚各司其職,互相沒有聯係,而長安朝廷的文武百官,卻官官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因為舉孝廉提拔起來的官員帶著明顯的勢力烙印,巨大的政治集團也是如此形成的,袁紹崛起,得益於四世三公經營的門閥勢力。
士族結黨營私,郭嘉要真的救天子後交權給天子,別說橫掃天下匡扶漢室了,能不能自保都是問題。
蔡邕黯然不語,郭嘉說的話沒有一句是妄言,他發現自己根本沒有理由能夠說服郭嘉做一個英雄,做一個在日後史書上名流千古的忠臣。
識時務者為俊傑,盡管這句話經常成為投降派冠冕堂皇的理由,可對於現在的郭嘉而言,他看清了局勢,才能在正確的道路上走下去。
逞一時英雄卻自取滅亡,那就是愚昧。
漢室,有救,但郭嘉想救也不能救,因為希望葬送漢室的梟雄不會給他機會救。
誰能救漢室?一統河北後的袁紹,稱霸中原的曹操,都可以,但他們會不會這麼做?曆史上的他們都沒有,現在,郭嘉確信,他們還是不會。
“蔡公,剛才我說的都是我不能救天子的理由,現在我想告訴你的是,我能打敗李傕郭汜,但也不會出兵,原因很簡單,益州百姓難得過上了安穩日子,益州府庫中的錢糧也積累了一些,我不能倉促用兵,把這好不容易積攢的家底消耗一空,再次加重百姓的負擔,我承認我是一個假仁假義的小人,讓百姓過上好日子也是利用他們給我儲備軍需,但我一點兒也不慚愧,比起那些搜刮民脂民膏還自詡君子的梟雄,我何愧之有?”
郭嘉端起杯子神色自若地喝水,蔡邕失魂落魄地一歎,起身朝郭嘉頹然地問道:“奉孝,老夫隻想聽你最後一句話,若真有一日你能做英雄,你會不會去做?”
這句話問的簡單,但蔡邕的潛台詞郭嘉明白,也就是郭嘉能夠自保,也能匡扶漢室,並且實現理想,那個時候,他會不會讓天下繼續姓劉?
郭嘉淡淡道:“蔡公,你我不妨拭目以待,這漢室江山究竟會發展到什麼地步,倘若漢室真的絕境逢生,我又何苦與天下大義相抗?”
要真能還天下太平,讓百姓過上安樂的日子,郭嘉也沒必要逆勢而為,但是這兩個條件,都很難達成,一要結束諸侯割據,二還要讓百姓安居樂業,縱觀天下梟雄,能做到這兩點的人,屈指可數。
最終,蔡邕不但沒能說服郭嘉,甚至連自己都開始動搖,鍾繇就算有天子密詔請郭嘉前去勤王,也沒用。
送走蔡邕後,郭嘉來到蔡琰的房間,推門而入,蔡琰正坐在床邊怔怔出神,臉上還掛著未幹的淚痕。
“夫君,我爹他說什麼了?”
郭嘉走到身邊時,蔡琰才恍若驚醒一般,慌張急迫地催問道,從她一臉驚色就看得出來,她是真的擔驚受怕了一段時間,她怕的,無非就是郭嘉被蔡邕激怒,揮起屠刀罷了。
“我把他勸走了。”
郭嘉抬起手拭去她的淚痕,蔡琰表情驚愕,反問:“夫君不是逗妾身開心的吧?我爹那麼固執的人都會被夫君勸服?”
“你不相信我?你爹也是人,也有思想,跟他講道理,難道他會不聽?下一次他要見我,你也不用攔著,他充其量也就是罵我亂臣賊子,罵我是大漢逆賊,除此之外,還能說什麼?這兩年和他相處下來,雖然我和他關係說不上融洽,至少坐下來講道理還是能心平氣和的,我現在是益州牧,名義上,也是漢臣,隻要不是我親手葬送大漢,他就不會對我有意見。懂了嗎?”
蔡琰放下心來,又覺臉色難看,垂下腦袋拿起手絹擦拭臉上的淚痕,還一邊推著郭嘉不要朝她看來。
“又沒化妝,有什麼不能看的?”
郭嘉無可奈何地轉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