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思索一陣後,秦宓根據自己猜測不確定地說道:“應該至少六七萬吧。”
郭嘉故作驚奇地說道:“那就奇怪了,廣漢太守報給成都的戶口中,我粗略算了一下,廣漢隻有六萬餘戶,農戶不足四萬,可為何你會得出六七萬的答案?”
六七萬還是秦宓沒敢大膽猜測,他現在也終於明白郭嘉見他是什麼意思了。
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秦宓搖頭不語。
全天下哪個有權勢的豪族不是私藏農戶,隱瞞不報便是為了自家的利益,別說廣漢郡了,各地郡國皆如此。
收起故意裝出的驚奇狀,郭嘉又問了秦宓一個問題。
“子勑,漢室傾頹,世道淪喪,依你之見,緣何?”
這個問題,秦宓倒是能夠正色地回答了。
“先帝昏聵,朝綱腐敗,奸臣弄權,荼毒天下。而如今天子年幼,國賊董卓竊據龍庭,倒行逆施,蒼生蒙難,禍亂不休,中原戰火連天,人心喪亂,世道不安。”
秦宓倒真是敢說實話,對漢靈帝大不敬的話也能張口吐出,郭嘉很欣慰,至少秦宓沒有敷衍他。
扭頭望著秦宓,郭嘉目光灼灼地凝視他,問:“子勑心中,我也是亂賊嗎?”
秦宓聞言,苦笑不已,垂首低聲道:“就事而論,將軍攻占益州與民秋毫無犯,軍紀嚴明令人敬佩,沒有妄動刀兵大開殺戮,也無驕奢橫征暴斂之舉,將軍對天下諸侯來說,的確是亂賊,可對益州百姓來說,將軍暫時的所作所為,要遠比郤檢劉焉強上百倍了。”
這番評論十分中肯,對天下諸侯,也就是對漢室吧,郭嘉是逆賊,但對百姓而言,郭嘉暫時還算一個好的統治者。
有了秦宓這番話,郭嘉也就可以繼續將話題進行下去了。
“子勑,先前那個問題,你的回答或許天下士子都會說出同樣的一番話,帝王昏庸,朝臣奸佞,上梁不正下梁歪嘛,可我想問,天子高居廟堂之上,又怎會得知各地百姓過的好不好?天子想要讓百姓安居樂業,又該讓誰去做?在我眼中,真正能夠讓天下大亂的,董卓還不夠資格,但是各地的豪族,卻足以讓江山紛亂不止。”
秦宓露出凝重之色,眼神詢問地望著郭嘉,示意郭嘉繼續說下去。
遙望那些在田間從早忙到晚的農戶,郭嘉淡淡道:“五口之家,服役者不下二人,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給徭役,春不得避風塵,夏不得避暑熱,秋不得避陰雨,冬不得避寒凍,四時之間,勤苦如此,尚複被水旱之災,橫征暴斂,長此以往,百姓隻得變賣家產田地,甚者賣身為奴。往昔,農分三等,上農資累巨萬,次農自足產業,不仰給於人,下農無寸土一掾,全仰給於人。到了今時今日,子勑,你能否告訴我,還有多少百姓是上農?是次農?”
秦宓麵露掙紮之色,他答不上來,擁有良田萬頃的豪族,欲壑難填,總會想法設法將百姓手中的田地並入自己囊中,被迫走投無路的百姓也隻能成為豪族的勞力,命運完全被掌握在了豪族手中。
郭嘉策馬來到秦宓身邊,伸手握住他的小臂,麵色沉痛地說道:“百姓大多目不識丁,他們不懂治國平天下的大道理,他們也不在乎誰是天子,誰是國之棟梁,誰又是禍國亂賊,黃巾之亂,八州之地皆有響應張角的義軍,前前後後不下百萬百姓揭竿而起,難道這百萬之眾都知道他們該推翻誰嗎?他們真就了解廟堂之上的天子做過什麼嗎?他們真就深刻明白朝堂上誰是利於國者,誰是害於國者嗎?子勑,你可以將我視為一個野心家,一個想要竊國篡名的逆賊,但是,我郭嘉要崛起,要君臨天下,我就要收攏人心,江山再大,大不過人心,士族豪族再強,強不過天下萬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你比我明白,我郭嘉就是要收攏天下民心,而不是迎合士族望族壓迫百姓。”
秦宓咬著牙齒難以抑製地顫抖起來,郭嘉握著他胳膊的手讓他倍感沉重。
天下,是百姓的天下。
人心,是萬民的人心。
望向郭嘉,秦宓掙紮不已。
倘若維護家族利益,豈不是在變相地壓迫百姓嗎?聖賢書,讀來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