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後記:囉唆在《寺門》後麵的話(1 / 2)

王少華

我也想不起來是何時開始喜歡寺門這個地方的。十六歲來到這個城市的時候,我討厭這裏。那年月,這座城市留給我最突出的記憶,就像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再有的記憶就是這座城池裏的人特別喜歡罵人,隻要開罵,普天下的人在他們嘴裏都變成了孫子,正如作品裏的那場對罵:“瞅你那熊樣。”“你罵誰?”

“誰裝孬孫我罵誰。”“你才是孬孫!”

“你是賴孫!”“你是兔孫!”“你是龜孫!”“你是鱉孫!”“你是瞎孫!”

“你是王八孫!”“你是冇臉孫。”“你是醃臢孫!”“你是澆泡孫。”“你是下三孫!”

“你是冇出息孫。”“你是不要臉孫!”

“你是半掩門孫。”

“你是打下流鼻兒孫!”

……

為何要把別人罵成品種不同的孫子?正因為它是老城,在一個老得不能再老的人眼裏,他是爺爺,別人統統是孫子。

罵孫子還不算過癮,還有更過癮的。

這部作品殺青後,曾經想把名字就定為《罵城》,糾結了很長時間以後,最終還原到《寺門》。這種還原恐怕是源於對這個城市那種難以言表的情感,與其說是對這個城市的情感,不如說是對寺門這個地方發自心底的熱愛。

我常用肯定的口吻告訴我老婆,上輩子我就在寺門混。我對《罵城》這個名字依依不舍。有一種現象,但凡生活在古城裏的人,罵起人來比其他地方的人都顯得要狠,要得心應手和從容不迫,罵人對生活在古城裏的人來說,不單是解除心頭之恨,還是表達心頭之愛,對人、對事、對物的愛。

每天清早,我去寺門喝湯的時候,大概是我整個一天心情最愉悅的時候。跟在義孩兒哥身邊,聽著他壓街北頭罵到街南頭的“罵大會”,那種百聽不厭與對罵者生動的一唱一和,似乎就已經讓人端起海碗,開始喝那酣暢淋漓的羊肉鮮湯。

在何時何地與義孩兒哥相識真的記不起來了,不過有一點記憶卻很清晰,因為與義孩兒哥成為摯友之後,我才真正喜歡上了寺門。話又說回來,如果失去羊肉鮮湯這個媒介,我也不會真正了解寺門,也不會與義孩兒哥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弟兄,更不會改變了我的生活習俗並產生了新的宗教信仰。

清平南北街的上那一張張熟悉的穆斯林麵孔,我的父老鄉親。

曾經我與一位導演探討過古城人為何喜歡罵人,那位導演說的一番話似乎讓我咂摸出一點味道。他說南京是古城,開封也是古城,這兩座城市在曆史上均是遭過大劫難的。開封在北宋曾遭到遊牧民族的屠城之災,南京就更不用說,1937年冬天的那場震驚世界的屠殺至今難以消除國人的心頭之恨。不妨這樣想一想,作為大災大難劫後餘生的古城人,他們在失去親人,失去家園,失去所有一切之後,對他們來說唯一可能爆發出來的就是一個罵:罵侵略者的殘暴,罵統治者的無能,罵老天爺的不公,罵自身的卑賤,罵祖宗的基因……

《辭海》裏有“生殖器官”就是“祖宗的”之說。